从生存论看哲学的对话

作 者:

作者简介:
邹诗鹏,1966年生,哲学博士,华中科技大学哲学系教授。

原文出处:
江海学刊

内容提要:

中哲、西哲、马哲之间的对话不能局限于学科层面,而应当立足于这几大思想传统在 当代的流变及其历史性展开的沟通对话活动。仅仅在传统西方哲学的存在论层面,中、 西、马之间的沟通实际上是困难的,甚至是不可能的,但恰恰是在当代背景下,西方哲 学本身就发生了一场在马克思哲学启动与引导下的存在论转换或生存论转向,这一转变 的意义就在于敞开中、西、马之间的对话与融通,并直接有益于激活中国哲学传统的生 存论资源,推动中国哲学形态的当代转换。当代中国哲学应当借助于全球化时代的世界 哲学走势,实现文化自觉并完成现代转型。


期刊代号:B1
分类名称:哲学原理
复印期号:2004 年 03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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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较仅仅只是在超验的意义上确立人生存的存在论而言,生存论揭示了人的常态化的存 在结构,且呈现了人生存的感性丰富性、个体性、历史性以及实践本质,因而具有一种 值得注意的文化涵摄与包容功能。在笔者看来,生存论是中、西、马之间实现建设性对 话与融通的基本地平。

      存在论从语言上并不直接谈论人的生存,其实人生存的缺席已经表明存在论是“略” 去了人生存而直接切近存在本质,因而只是本质主义式的存在概念而不是活生生的生存 。换句话讲,当存在论把一切“在者”都统摄为“存在”时,“在者”的多样性其实被 抹去了,在此,我们可以将“在者”看成是本应在场的文化多样性。我们或许已经注意 到,“存在论”(Ontology)中的“存在”(onta)本身其实是复数形式,这一复数形式从 形式上看是蕴涵了多样性(multiformity)的,可问题是,从根源上讲,存在论关注的仍 然只是作为绝对的“一”的“存在”(estin),存在论的理论使命就在于阐释作为自身 同一的“一”何以统摄整个世界的,作为人的生存世界的多样性,在整个理论的阐释过 程中至多只能作为一种抽象的逻辑形式。海德格尔曾把这种从“存在”与“在者”立论 的存在论分析模式看成是“存在论差异”,并批评西方哲学形而上学传统实际上是把“ 存在者”(ontic)的具体的、特殊的和局部的层次看成是“生存者的”(Existenziell) ,并在这一层次上展开现象学分析,但是在这一过程中,存在的生存论分析却被忽视了 。的确,生存论具有面对存在论的优先性,“只有把哲学研究的追问本身就从生存上理 解为生存着的此在的一种存在可能性,才有可能开展出生存的生存论结构,从而也才有 可能着手进行有充分根据的一般性的存在论问题的讨论。”(注:海德格尔:《存在与 时间》,陈嘉映、王庆节译,三联书店1999年版,第16页。)就不同哲学及文化样式的 沟通与交流而言,存在论差异其实质也许并不在于用存在论的生存论分析或建构去废黜 存在者的生存论体认,而在于开放存在者的多样性与可能性,并由此与存在论沟通。

      存在论中的存在的惟一合法者只能是上帝。因而,存在论这种超验的理论结构实际上 是用以解释基督神学的合法性的,正像只有在基督神学中,存在论才得以圆满运用一样 。存在论承载的是信仰的正当性,而当哲学家们试图用某种先验方式去确定存在论时, 呈现给我们的往往是蹩脚的逻辑图式。我们惯常在哲学领域展开存在论研究,看来只是 出于一种学术的要求,而存在论,按照其自身要求而言,是要打通哲学与神学的,不过 ,这种共享着超验性的神-哲学,的确存在着一种根深蒂固的西方性。须知,当我们在 存在论的意义上谈论学术时,我们强调的恰恰是哲学的西方根源,而由此引申开来的文 化意识则显示出明显的西方中心主义。因此,在存在论层面谈论中西方哲学的融通,或 许是增添了问题的复杂性并且封住了问题本身。

      从生活背景上讲,存在论意味着一种传统的生活样式,并对传统生活具有一种观念的 统摄作用。但是,对于现代社会生活而言,存在论的统摄与解释功能大为减弱。存在论 的疏朗与清晰,表现了传统人的生存样式的纯粹与简捷,然而,对于生活于或不得不沉 沦于匆匆忙忙、躁动不安的现代日常生活的人们而言,则只能是一份浪漫的精神缅怀与 寄托。存在论的超验结构,的确承载着人们对于不可能臻达的终极世界的想象与寻求, 但是,对于所谓终极世界已经被现代性与后现代性逐渐消解和废黜的现代生活方式而言 ,作为个体生存本身已经成为“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恰恰是这一个体生存问题,以 及与之密切关联的社会整合问题,成为现代人的根本存在问题。因而,在摒弃了对于所 谓死亡世界的追问之后,人们发现,生活意义问题的澄明仍然是一项难题,而且,在一 个无神论的语言与思想氛围中,这项难题的难度空前地加剧了。与此同时,个体的生存 境遇本身又不断强化着与传统的关联,对传统的阐释成为这一时代生存论意识的特有的 表现方式,从这个意义上讲,生存论本身就需要与文化传统发生一种实质性的关联与融 合。

      在生存论中,具有存在资质而出场的语言源出于人的个体性的生存(此在),此在是存 在之存在性的证明,它彰显着语言既能敞开自身又能隐蔽自身的真理性本质,但语言的 存在性取决于语言的生存意义的彰显。语言具有存在性,但语言也指向于那些需要穿过 语言而敞开的精神与文化意蕴,既包括物象化的周围世界,也包含内化了的精神世界, 既包含着一种整体性,也包含着个体性,既包含感性的丰富性,也包含理性的乃至于超 验的统一性,雅斯贝斯称之为“存在大全”,其实这种大全涵摄着人的文化的多样性及 其体验形式。因此,话似乎应倒过来讲,存在论成为生存论中的一个维度,但不是惟一 合法的规定性。就此而言,生存论是人本的,并且是人类性的,当存在论尚在超验之维 度上徜徉而没有内化为生存论的感性丰富性时,我们甚至可以断言:存在论还没有能够 人性化,而哲学也还只是停留于其神学的外观形式。生存论既是存在论的生活基础,也 是现代人内涵丰富的生活世界的自觉理论构建。生存论的个体性与体验的异质性,涵摄 着人类文化的多样性;生存论的日常性与历史性,蕴涵着人类文化共同的生活结构与融 通的可能性;生存论的人性整全性,意味着人类文化在伦理结构上的相通。生存论不过 是古老的存在论在当代的表现形式,然而这本身却是一种全新的表现形式,因而必然要 求一种结构性的变革。此外,生存论强调的是人的现实的生存实践活动,因而也强化了 人类文化融通的现实性,人类文化的融通是交往实践活动的具体表现,而不仅只是理论 构造的结果。生存论的本质是实践性的,而不是理论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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