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期以来,我们都是把哲学分为哲学原理、西方哲学史、中国哲学史、科技哲学(自然 辩证法)、伦理学、美学等。学者们在这一框架里将自己的研究局限于一个相当狭窄的 领域。加之受前苏联哲学研究方式的影响,于是出现了马克思主义哲学各部分分门别类 的研究方式和学术格局:一部分人用辩证唯物主义基本观点研究中国哲学、西方哲学、 现代西方哲学,一部分人研究辩证唯物主义哲学原理本身,一部分人研究辩证唯物主义 哲学在自然界的表现(自然辩证法)等。更有甚者:研究辩证唯物主义的人只研究范畴、 规律;研究哲学史的人只研究一个人物、一本书。这种研究在一定时期,尤其是在中国 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确立时期是必要的——它在可能的限度内,最大程度地推进了哲学各 个部分的研究。 但是,随着研究的深入,这种分工明确的研究方式越来越显露出它的弊病,甚至阻碍 了哲学的发展:它使研究者的视野变得越来越狭窄。特别是“史”和“论”的分离,一 方面使得对哲学史的研究变成了普通的编年史研究,甚至变成了繁琐的考据学研究,从 而使哲学史研究缺乏思想性;另一方面,也使得哲学理论研究不能站在哲学历史发展的 前沿,充分汲取西方哲学的精华,却由于脱离了哲学的历史而变得空洞。实际上,哲学 史研究只是为哲学研究提供一种思想资源和借鉴,而史论分离的研究格局却把统一的思 想过程——思想创新和创新所凭借的思想资源一分为二,使哲学史研究变成了单纯的学 术研究乃至单纯的资料整理,使哲学研究由于缺乏哲学史思想资源的营养和启迪,而处 于奇思冥想状态。“史”和“论”的分离甚至引起了两个从业群体的对立:从事哲学史 研究的人认为搞哲学理论的人并不掌握真正的哲学知识;研究哲学理论的人则认为搞哲 学史的人没有自己的思想。在近20年的哲学研究中,这种研究方式导致了很多热点问题 研究无法深入。比如,主体性研究,由于哲学理论研究与西方哲学研究之间存在着难以 逾越的“屏障”,主体性问题讨论中并没有深入到自我意识、自由意识和超越意识层面 ,所采取的仍然是传统的还原主义方法,即把主体还原为客体。 哲学分科只是为了教学的方便,而不应当是思想和研究的固定领域。考察西方哲学史 就会发现,极少有专门的哲学史家,也极少有不通哲学史的哲学家,在史和论之间,西 方哲学家大多是亦史亦论的。这种史论结合的研究才能使哲学史由既成给定的历史,变 成富有生命力和思想创造力的流动的思想过程。所以,在我国应当提倡一种“大哲学” 观念,打破学科壁垒,以使哲学各个学科互相交融,在交融中实现真正的创新。 然而,要真正实现哲学创新,构建一种总体性哲学,不仅要打破哲学内部的学科壁垒 ,还应当打开哲学与其他学科的屏障。我赞同美国哲学家杜威的思想:学科分工有如文 化分类一样,是人类认识自然、社会和人类自身的自然结果,但是学科分工如果发展到 相互隔绝的程度就不再是自然的了。因为学科分工如同劳动分工一样,只是分门别类地 研究统一整体的不同部分(自然、社会和人等),而对象是一个有机的统一整体。所以, 这种研究需要有一种沟通机制,而且从客观上看,这种分门别类的研究达到一定程度, 一种综合性研究就显得十分迫切了。实际上,在学科、专业和文化门类分化最严重的时 候,也是最需要沟通、综合的时候。一方面,不同的文化门类、不同的专业和学科已经 意识到自身的局限性,纷纷向相邻学科渗透,从而形成很多边缘学科。另一方面,现代 哲学则把这一综合视为自己义不容辞的责任:逻辑实证主义提出科学统一的理想,试图 用人工语言作为一切科学的统一语言;哲学人类学的创始人M.舍勒尔和宗教哲学家索洛 维耶夫则提出“完整的知识”的理想。在当代,科学、文学、艺术等学科的界限已经越 来越不严格。于是,一种总体性的、文化层面的新视野越来越清晰地展现在人们的面前 。换言之,在当代,人们已经能够或者有条件打破原有门类、学科的局限,并开始对文 化哲学进行思考。 整个世界的现代化运动也体现了一种文化总体性的诉求。现代化首先是从西方国家开 始的,继之才产生了非西方国家的现代化运动。但是,现代化运动自产生之初就普遍带 有一种物质主义和功利主义倾向。这曾引起过现代化理论家的强烈批判。这种批判引导 了一种对总体现代化的吁求,并迅速引申到哲学领域,形成了以法兰克福学派为代表的 从文化总体性的立场上,对资本主义现代化进行反思批判的一系列哲学流派,其中就包 括美国当代思想家丹尼尔·贝尔。他曾从政治、经济、文化、艺术、宗教各个方面对当 代西方社会进行剖析,从而得出了对西方社会的总体看法。可见,众多学科的融汇所形 成的文化总体性视野,是总体现代化建设的需要,它对于认识十分复杂的当代社会来说 也是非常必要的。 就哲学自身演进的逻辑来看,现代哲学本质上应当是文化哲学。在文化史上,如所周 知,哲学最初是包罗万象的:它几乎涵盖了所有的文化学科,包括人文社会学科和各种 学科技术学科。随着人类历史的发展,产生了不同的文化部门。与此同时,哲学则成为 文化系统中的“无效用”要素。但是,哲学作为文化系统中的“无效用”要素,却能够 在文化系统中存在数千年,并且曾一度成为文化之王,这一现象曾引起人们的惊奇。其 实,哲学在文化系统中确实没有功利效用,这一点就连实用主义也是承认的。但是它却 有一种结构意义和系统作用,在这种功能作用之下,文化各门类之间才能在内在意义上 联结为一个整体。换言之,哲学是以其构建的终极意义作为“经纬线”,将整个文化各 门类“编织”为一个统一整体。哲学传统上被认为是可以直接接触世界的,其实不然。 哲学缺乏直接接触世界的手段,它是以文化作为中介与世界相连的。所以,哲学几千年 来对世界统一性的不懈追求,实际上就是以隐喻的形式对文化总体性的追求。哲学在文 化系统中的这种结构作用使哲学一直是文化的“硬核”、灵魂,是文化的管理者——文 化分化后确实需要这样一个管理者担负起整合文化的重任,这就确定了哲学在文化各门 类中的特殊地位。后现代主义消解“大写的”哲学,但是,哲学的这种作用却是无法消 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