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人贝尔与达赖“新政”之关系考析—兼论达赖“新政”的性质

作 者:

作者简介:
陈崇凯,男,汉族,1968年兰州大学历史系历史专业毕业。现任西藏民族学院民族学系及民族研究所教授、人文社科联合会副主席,西藏自治区地方志编委会专家组专家。著有《西藏地方与中央政府关系史简明教程》、《中国近代史》、《秦都区志》等十余部,发表论文100余篇。西藏民族学院民族学系 陕西咸阳 712082

原文出处:
西藏大学学报

内容提要:

民国初期(20世纪一二十年代)十三世达赖在西藏实施的“新政”,是西藏近代历史上的重大历史事件。在达赖“新政”的过程中,英国人特别是贝尔在其中起了极其重要的作用。本文通过第一手材料,全面、客观地研究分析英人特别是贝尔与达赖“新政”的密切关系,旨在说明达赖“新政”复杂的政治背景,从而透过现象看清本质,以便对达赖“新政”的性质有一个全面的把握和准确的认识。即达赖的“新政”是在英国支持下为拯救西藏封建农奴制并企图自立割据而进行的一场自上而下的极不彻底的改革,带有浓厚的半殖民地色彩的历史烙印。


期刊代号:K3
分类名称:中国近代史
复印期号:2003 年 09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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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 K258.9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5-5738(2003)-02-0026-08

      一、达赖“新政”幕后的帝国主义背景

      近来有学者著文谈到,从社会学的角度来看,发生在20世纪前期由十三世达赖主持进行的“新政”,并非着意于现代化,也不具有唤醒民族独立意识的意义。但同时又认为“新政”是什么藏族的一些精英人物对本民族的历史和命运的自省和反思,并特意称其为“西藏的民族自省运动”。更有人认为,达赖采取了一系列启发民智、日进富强等富有时代气息的改革措施,立志变法图强。虽然有的文章同时提到了达赖企图创立一个割据自立的局面,但只是一笔带过,并非文章的主旨。而且这些文章都忽视了对西方帝国主义势力与“新政”关系的分析。笔者认为,抛开了达赖“新政”的复杂背景,特别是英国人在其中的重要作用,只就新政本身的内容去分析,必然不能得出全面正确的结论。有鉴于此,笔者觉得很有必要仔细考析一下英国人特别是贝尔与达赖“新政”的关系,才能使我们全面深入地了解达赖“新政”的性质,以及20世纪二三十年代为什么会发生藏军一再东侵,康藏战争和青藏战争迟迟不能平息的外部原因。

      达赖“新政”有着复杂深刻的社会原因、政治背景和政治需要。单从外部来讲,“新政”主要得力于英国人的谋划和积极支持。这是因为在“西姆拉会议”破裂后,英国企图用外力手段分裂中国西藏的阴谋落了空,但又不愿放弃唆使西藏搞独立的既定方针。遂转而极力支持西藏地方当局实行“新政”,建立新军,并策划藏军东进,阴谋搞“大西藏国”,在政治、经济、军事、文化领域进行全面渗透,以之实现它在“西姆拉会议”上未能实现的分裂中国的阴谋。在这方面,英人贝尔起了极其重要的作用。查尔斯·贝尔(Charles Bell)曾任职印度内务部,长期担任英国驻锡金行政长官,负责对锡金、不丹的经营和打开西藏通商渠道事务以及驻西藏亚东、江孜一线商务代理处等侵略机构的高级官员,是英国政界有名的“西藏通”,并一贯坚持侵略、分裂西藏的强硬派立场。早在1904年,贝尔就随荣赫鹏的远征军入侵西藏。“由于西藏人反对而被阻于春丕谷地时,我奉命带了一个先遣小组。我们的任务是从南到北跨越不丹西部,寻找一条路线,沿这条路线从印度筑一条通往西藏……的道路。”充当开路先锋[1]。“1905年我……奉召回西藏工作了四个月。1908年我再次奉召到掌管英国同西藏、不丹、锡金关系的代理处负责。……从1908年到1921年,”除却偶尔去过其他地方,“我都住在西藏及其边境地区。所以我已大部分西藏化了。”[2]1910年达赖逃亡印度期间,贝尔又充任接待、监视并拉拢达赖一行的联络员。他采取利诱和威逼手段,向达赖及其随员灌输西藏独立的思想,培植亲英分裂分子。在大吉岭期间,“我和达赖喇嘛建立起十分密切的关系……他在印度渡过的两年另三个月期间,我与他进行了约五十次亲密交谈。我每次进入他的房间,他都笑脸相迎,严厉的面孔也变得和蔼起来。”[3]至于达赖喇嘛为什么转向英国,贝尔说:“五年半前,英国人与西藏打仗,侵略了他们的国家,占领了他们的国都,把达赖喇嘛赶到中国流亡。那么,他为什么还要逃往被其宿敌控制的印度呢?俄国人从未敌视过他,实际上他们还在信中对他表示了敬意。但是,英国人近在咫尺,俄国人则远在天边,因此达赖喇嘛及其噶伦们除了逃往印度,别无选择余地。”[4]致使1907年“在谋求俄国帮助所作的努力失败之后,达赖喇嘛又转向英国。次年一月,英国驻华公使约翰·朱尔典爵士收到达赖陛下一封问候信。传递此信的特使向约翰爵士保证说:‘达赖喇嘛现在想与印度修好,并透彻了解当地事态;而在1903年双方之所以兵戎相见,纯系其部属对导致此事的事实真相对其作了隐瞒。’”[5]贝尔说,“在大吉岭同达赖喇嘛相处的日子,为我打开了通向西藏一切禁区的大门。……一九一三年二月,达赖喇嘛……似乎怕我离开西藏回英国去一段时间,曾为此致函于我,择要如下:‘最近,我们派四品官龙夏向英国政府送礼,本想求你陪同他一同前往。龙夏提出了同样要求。我们认为,你对西藏事务十分熟悉,是唯一能在一切重要事务中有助于我们的人。但因中藏事态仍悬而未决,我们才未作此恳求。现在我们听说,你不久即将返回英国,如果是这样,西藏就会象一个被绞死的人一样彻底完蛋。因此,我们恳求:如非苛求,你是否可延期启程。’”[6]

      1913-1914年“西姆拉会议”期间,贝尔身为英国藏事顾问,是条约的积极策划与参与者。当时,中国政府代表陈贻范给中央的报告中说:“此次会议藏事,英、藏早有成说。而藏人在此者,英人又暗防甚密,使不与我通声气,在彼照料一切,均出于英员贝尔之所为。贝尔沈鸷多谋,厦扎诸人士全在其掌握之中。阅此次交涉诸款,英文甚佳,其为英人主谋显无疑……实为西藏与我多事者也”。[7]贝尔自己也承认,在“西姆拉会议”期间“我的任务之一,就是根据英国全权代表亨利·麦克马洪爵士在地图上划的一条八百五十英里长的线,与西藏全权代表商量划定西藏与印度东北部的边界。我就亨利爵土所期望的边界线,取得了夏扎的同意。这条线的每一点,都离印度平原约一百英里。”“与西藏全权代表谈判一项新的通商条例,以调节印度与西藏的商业往来,就成了我那时的另一个使命,在我的记忆中,我可以在这件事上以我的主意去办。”[8]加拿大藏学家谭·戈伦夫指出:在中国辛亥革命爆发、中华民国政府成立以后,“达赖喇嘛转而要求英国人和日本人出谋划策。查尔斯·贝尔成为一个有影响的顾问。……(达赖喇嘛)从1915年到1919年,至少每年一次邀请查尔斯·贝尔前往拉萨……”[9]然而“西藏缺乏独立,甚至于在(西姆拉)会议过程中一次例会上,因西藏代表生病,贝尔爵士(Sir Charles Bell)就代表西藏。”[10]

      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英国趁机将侵略势力进一步渗入西藏。西藏人民抗英斗争的失败和与清朝驻藏官吏的矛盾,使十三世达赖喇嘛和一些上层分子两次出走。在外逃期间,他目睹了比西藏发达的国家和地区的社会制度、军事装备及近代化建设等,使他意识到西藏必须适应世界形势进行有限的改革,以便更好地维护其封建农奴制的统治。二次出走印度后,达赖与英印政府官员、帝国主义分子贝尔建立了密切而又良好的私人关系。为了缓和各种矛盾,进一步巩固政教合一的制度,使他萌发了依靠英国进行改革以图西藏自立自治的新政思想。贝尔极力建议达赖实施新政,鼓动达赖派藏族子弟去英国本土及英印留学,借以培养亲英势力,都是英国为鼓动达赖搞“西藏独立”所采取的阴险步骤。而达赖喇嘛为了向英国表示友好,在1914年8月特令伦钦索康致信英国驻锡金行政官古德,表示西藏愿意派遣一千名藏军支持英国对德国的战争。[11]此时的英国对于西藏,诚如贝尔所言,“吾等所求於西藏者何耶?简言之,吾等之所大欲,在於西藏必强而能自主……西藏又为吾等防止赤化之理想障壁”。[12]“吾尝提出下列方案,以为如此始能维持西藏自主权,及其良善政府;所谓方案,简言之……(一)许其每年自印度输入少许特别规定之各种必须军用品。(二)於有限范围内,助之训练军队,备办军需。(三)先助之雇用寻矿师察看矿山;苟已发见,则雇之采矿师试验之,於必要时则实行采炼……(四)设一英国学校教育西藏要人之子弟。校址应在江孜;将来可迁至拉萨。”[13]贝尔为何如此煞费苦心呢?他不打自招地说:“……在事实上,西藏增进自己利益,即可增进印度利益。”[14]于是,十三世达赖自1912年从印度返藏以后,在英人贝尔的具体谋划下,开始着手进行“新政”改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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