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观50年来的黄兴研究,学术界对辛亥革命前黄兴的表现,一致给予了充分肯定,认为他在组织革命政党、领导武装起义、开展革命宣传,以及筹集革命经费等方面,都作出了杰出的贡献,为推进革命高潮的迅速到来发挥了巨大作用。研究者的分歧,集中在民国初年。在一系列重大问题上,对黄兴的言行提出了不同的看法,从而在评价上也就产生了不同的观点。有的说黄兴“日以右倾”,有的说在他身上妥协性“已占了主导地位”,“随着他革命意志的衰退,在组织上也走上了分裂的道路。”影响所及,在人们眼里,黄兴就成为当时右倾路线或称妥协派的代表人物。之所以提出这些观点,有理论问题,也有实际问题,还有历史因素。这是涉及对黄兴一生评价的一个根本问题。正确解决这些问题,首先需要提高理论认识,其次必须坚持实事求是的原则,力求按当时的本来面目,全面进行评论。为了推进黄兴研究,下面拟就民国初年涉及黄兴评价的几个主要问题作一述评。 一、民国初年孙黄之间有无路线分歧 辛亥革命后资产阶级革命派迅速分化,这也是无庸置疑的。问题是辛亥革命后,孙中山和黄兴这两位当时公认的领袖之间,是否发生路线分歧?一种意见认为:“国民党内部的政见分歧这时更加深化,已经有所谓孙派、黄派之分;孙中山代表坚决反抗一派,黄兴代表妥协动摇一派,而多数党员则显然是跟着右翼领袖走的。”(注:章开沅:《辛亥革命后的黄兴和江浙立宪派》,《文汇报》1963年5月30日。)另一种意见则认为,“孙黄都没有放弃在中国实现资产阶级共和国方案的理想,他们既然都是反袁,客观上当然也就反对了支持袁世凯的帝国主义。这是孙黄的主要共同点。他们的分歧和这个共同点比起来毕竟是次要的。所以他们虽然在组织上分离,但在政治上却没有分手,并且依旧保持着一定程度的联系。”“孙黄的分歧就是如何总结失败教训,如何维护共和国方案的分歧。这是资产阶级革命派内部的分歧。这种分歧并无实质上的区别。”(注:方志钦:《论孙中山和黄兴的关系》,《辛亥革命史丛书》第1辑,中华书局,1980年。第37~38页。)两种意见孰是孰非,亟待进一步研究。 所谓路线,包括思想路线、政治路线、军事路线、组织路线等等。从民国初年孙黄的所作所为来考察,孙黄在思想理论方面,并无重大分歧。他们都反对专制独裁,坚持和维护民主共和的基本原则,因此在总的思想路线上不存在分歧。政治方面,最关键的是对袁世凯的态度。民国元年南北议和期间,孙黄一方面竭力争取袁世凯赞成共和,并以让袁当共和国总统作为条件;另一方面对他也有一定戒心,担心他掌权后实行专制独裁。所以才提出必须遵从临时约法、定都南京、袁须南下就职等条件。后来,孙黄北上与袁商谈政见,结果都解除了防袁的思想戒备,孙中山表示极盼袁当总统十年,练兵百万;黄兴则说“大总统实为今日第一人物”,并劝他加入国民党,请袁来作国民党的领袖。宋案发生后,孙黄如梦初醒,对袁世凯都有一定认识,但在反袁方式方法上出现了分歧,但不是反袁和不反袁的分歧,谈不上是路线分歧。可以说,民国初年,孙黄在对袁态度上,尽管一度发生分歧,但还够不上是路线分歧。军事上,建设一支忠于共和民军,作为维护共和的军事保障,应是当时最关键的军事举措。黄兴作为军事主帅,虽然曾因财政困难,在被迫大力裁军的形势下,竭力保留第八师,借以保存革命骨干,但并没有采取切实的措施加强训练。不久,八师的大部分即分调湘赣。这应是一个大失误。黄兴对此负有责任。可孙中山身为主要领导人,在这方面同样没有什么建树。至于二次革命中武装反袁问题,将在后面谈到,这里就不多说了。最后,在组织路线方面,主要是二次革命后,孙中山要另建中华革命党,黄兴不同意,也拒绝加入,造成组织上一度分手。但责任似不在黄兴。黄兴尽管未加入中华革命党,但也没有另立组织,而且主张对国民党认真整顿。到了护法运动时,孙中山也意识重建中华革命党不妥,决定“整顿党务”,重订党纲及章程,把中华革命党改称中国国民党。因此,如果认为是组织路线上的分歧,责任也不在黄兴,而在孙中山。根据上述分析,笔者认为,民国初年,孙中山和黄兴之间,确实产生过分歧,但基本上属于政见上的分歧,不属路线分歧。把黄兴说成是右倾路线的代表人物,是不合适的。 二、如何评价民国元年南北议和 民国元年南北议和,是辛亥革命成败的一个关键。中华民国得以成立,民主共和制在中国得以取代君主专制统治,是南北议和的直接成果。辛亥革命以失败告终,同样也与南北议和密不可分。对于这次南北议和,从革命党人方面来说,1911年12月25日孙中山归国前,主要由黄兴主持;孙中山归国特别是就任临时大总统以后,主要是由孙中山主持。如何评价南北议和以及黄兴应负何种责任?一种意见认为:“在南北议和与南京临时政府时期,革命和反革命斗争的焦点是政权问题,……黄兴正是在这个根本问题上力主和袁世凯妥协。……在南京,孙中山曾经主张继续战斗,依靠全国人心倾向革命的时候,多费一些力气扫除障碍,在新的基础上建立新的国家;黄兴和一些人还是力主和袁世凯妥协。”(注:金冲及等:《论黄兴》,《历史研究》1963年第3期,第23页。)另一种意见则提出,黄兴“没有识破袁世凯以窃夺全国政权为目的的和谈阴谋,满足于袁世凯赞成清帝退位和成立‘民国’的口头许诺,与之达成妥协,犯了严重的政治错误”。但“孙中山和黄兴在对袁世凯妥协的问题上并无根本分歧,只不过因所处的境况不同而稍有差异。”(注:方志钦:《论孙中山和黄兴的关系》,《辛亥革命史丛书》第1辑,中华书局,1980年。第29~30页。)3期,第25页。)如何评价南北议和与对袁妥协,笔者认为有几个问题必须弄清。 首先,对“妥协”要根据实际予以区别,不宜一概否定。笔者在《黄兴评传》中即指出,妥协有两种:“有无原则的妥协,也有不放弃原则的妥协。一味妥协求和,不讲原则,甚至于牺牲根本利益去谋求妥协。这类妥协,当然是必须反对的。但是,为了保存革命的根本利益,不得不牺牲局部利益,暂时对敌人进行妥协。这种妥协则是允许的。因为这不是无原则妥协,而是有原则的妥协。”(注:萧致治:《黄兴评传》第224~225页,南京大学出版社,2001年。)还举了俄国十月革命后,新生的苏维埃政权对德奥集团妥协,与抗日战争初期中国共产党与国民党达成妥协,联合抗日为证。说明这类妥协是必要的,不宜否定。 民国元年的南北议和与对袁妥协,究竟是什么性质的妥协呢?衡情论理,应该是一种有原则的妥协,不是无原则的投降。因为在南北议和时,黄兴等人始终坚持民主共和原则,“非共和政体不可”。(注:南北代表会议问答速记录》,《辛亥革命》资料丛刊(八),第81页,上海人民出版社,1957年。)愿将大总统位置让与袁世凯,同样始终是以袁能否接受共和原则为转移。只有袁接受共和原则,才举他为大总统,否则就要坚决打倒他。黄兴等人明知袁氏有野心,为什么还是竭力争取他反正?实在是形势所逼。黄兴本想领军北伐,直捣黄龙,一举把清朝反动势力消灭。无奈当时革命力量有限,无论军力与财力都不可能一举把反动势力消灭。何况,袁世凯与清廷还有深刻矛盾。如能争取他反正,清朝专制统治就可推翻,民主共和制就可顺利建成。否则胜负是很难预测的,弄得不好,已经取得的成果也会丧失。诚如当时黄兴私下对人说的,“袁世凯是一个奸黠狡诈、敢作敢为的人,如能满足其欲望,他对清室是无所顾惜的;否则,他也可以象曾国藩替清室出力把太平天国搞垮一样来搞垮革命。只要他肯推翻清室,把尚未光复的半壁河山奉还汉族,我们给他一个民选的总统,任期不过数年,可使战争早停,人民早过太平日子,岂不甚好。如果不然,他会是我们的敌人,如不能战胜他,我们不仅得不到整个中国,连现在光复的土地还会失去也未可知。”(注:李书城:《辛亥革命后黄克强先生的革命活动》,《辛亥革命回忆录》第200页,中华书局1961年。)类似的话孙中山也说过。他说:“谓袁世凯不可信,诚然,但我因而利用之,使推翻二百六十余年贵族专制之满州,则贤于用兵十万”。(注:孙中山:《与胡汉民廖仲凯的谈话》,《孙中山全集》第1卷,第569页。)有鉴于此,革命党人既无力单独使革命取得最后胜利,那么,争取一切可以争取的力量,包括江浙立宪派以至袁世凯,组成最广泛的反清统一阵线,最大限度地孤立清室势力,就是一种当时切实可行的战略。正是革命党人采取了这种方略,才使清朝统治得以推翻,民主共和得以实现。否则,后果如何,是很难逆料的。也正如孙中山后来说过的:“局外人不察,多怪弟之退让。然弟不退让,则求今日之假共和,犹未可得也。”(注:孙中山:《致邓泽如函》二件,《孙中山全集》第3卷第126页,中华书局,198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