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及民国时期西藏地方的丹达神崇拜

作 者:
王川 

作者简介:
王川,四川大学历史系博士后、四川师范大学历史系教授。地址:四川省成都市,邮编 610066。

原文出处:
中国边疆史地研究

内容提要:

本文对丹达神崇拜的产生、发展、衰落过程作了考述。认为丹达神源于清乾隆十八年入藏的云南参军彭元辰殉职于丹达山。后这一崇拜为清朝倡导,遂向拉萨、成都及康藏交通线传播;至辛亥革命位于拉萨和成都的丹达神庙才逐渐废弃,而边坝的神庙香火一直持续到20世纪30年代中期。


期刊代号:K3
分类名称:中国近代史
复印期号:2003 年 07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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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缘起

      1997年夏,笔者在西藏昌都地区考察时,承地区文化局图嘎先生展示昌都地区文物、建筑的图片及照片,其中一张“丹达山神记”清代石碑的彩照引起了我的兴趣。据图嘎介绍,这块石碑今存于昌都地区边坝县。

      先移录图嘎展示照片上的碑文于下:“公讳元辰,字泉三,姓彭氏,江西南昌人,仕□南,为参军。乾隆十八年,转粮西域,道经丹达山,会大雪,人马陷深崖中,不能出。公后至,筹施无策,跃入雪中以殉,久之,西域使者不得粮,遣使觅至,获公尸,貌如生,以礼葬于山,闻于朝奉勅建祠以祀,藏番尊礼尤虔,号为‘丹达王’,广立庙祀,最著灵异。凡往来者,感异域孤身,靡不求公佑。公鉴其诚,怜其苦,必佑之。省垣东北隅亦有是庙。予以庚辰岁由比部政官西蜀,寄宿寺中,得瞻公之庙貌。壬午岁奉使拉里粮务,始经其山,山之人犹依稀指公之殉粮地。计在西藏五年,无日不感公之庇护也。嗟夫,自西域平定以来,使者以什佰计,孰能知公之不朽而长享禋祀者乎,诚以精诚格天推其志,可以托孤,可以寄命,临大节而不夺者,其公之谓乎。公生于四月六日,不知其年。大清光绪十五年岁在已丑季春月谷旦,卸管拉里粮务,特用知府即补同知山阴王葆恒于蓉垣补撰刻石,候补知州怀宁胡良生书。”

      碑文末又有二钤刻,曰“王葆恒印”、“仙人”。

      按碑文所录“补撰刻石”年代为光绪十五年(1889)春,撰文者为“特用知府即补同知山阴(今浙江绍兴)王葆恒”,他在光绪六年(1880)仕于四川,光绪八年(1882)出任西藏拉里粮务,约1887年前后卸任,并在1889年于成都“补撰刻石”。而查《清实录》,知光绪二十二年正月辛酉(1896年3月9日)驻藏办事大臣奎焕(光绪十七年十二月抵藏,为驻藏帮办大臣,次年九月擢升办事大臣;二十三年三月卸任)奏调“四川试用同知王葆恒等勘办界务”,“得旨:即著咨行四川总督调往差遣”。(注:《清德宗实录》卷384,第9页上。)

      在汉文文献中,1934年入藏致祭十三世达赖喇嘛的国民政府陆军部次长黄慕松,在其《使藏纪程》中也记载了《丹达山神记》碑文。他记道:“此间有丹达庙,祀彭参军,彭运粮经此,以身殉职,精忠不朽,奉为山神,其事迹由山阴王葆恒撰记泐石,文曰:公讳元君,字泉三,姓彭氏,江西南昌人,仕滇南,为参军。乾隆十八年,转粮西域,道经丹达山,会山雪,人马陷深岸中,不能出;公后至,筹施无策,跃入雪中以殉,久之,西域使者不得粮,遣使觅至,获公尸,貌如生,以礼葬于山,闻于朝奉勅建祠以祀,藏番等礼犹虔,号为‘丹达王’,最著灵异。凡往来者,感异域孤身,靡不求公,公鉴其诚,怜其苦,必佑之。省垣东北隅亦有是庙(下略。)”(注:黄慕松:《使藏纪程》,全国图书馆文献缩微复制中心,1991年,第184-185页。)

      比勘一下黄氏所录,与今存清碑《丹达山神记》仅在数处有小异,如碑文称山神名“元辰”,黄氏记为“元君”;碑文“会大雪”,黄记“会山雪”;碑文“陷深崖中”,黄记“陷深岸中”;碑文“藏番尊礼尤虔”,黄记“藏番等礼犹虔”,以上数处,均为黄慕松误记。另碑文“靡不求公佑”,黄记脱“佑”字;又脱“号为‘丹达王’”后“广立庙祀”四字。今碑文已漫漶不清处,如“仕□南”,应据黄记“仕滇南”补上。又黄氏所录,仅整个《丹达山神记》碑文之半,但黄氏又称碑文“由山阴王葆恒撰记泐石”,与今存者同。由是可以断定,这块王葆恒“补撰刻石”于1889年的清碑,1934年7月黄慕松曾见,并保存至今。

      在黄慕松之前,读过《丹达山神记》碑并有所记录者大有人在,只是他们所记过于简约,未抄录碑文。如光绪二十九年十二月初四(公元1904年1月20日),随从驻藏大臣有泰入藏的吴崇光,亦进入“丹达王神庙”,并“观王葆恒太守建立碑文”。(注:(清)吴崇光:《川藏哲印水陆记录》,此据吴丰培《川藏游踪汇编》,四川民族出版社1985年版,第348-349页。)按清之惯例以“太守”指知府,以“西域使者”指驻藏大臣。吴氏之记载表明他亦曾目睹《丹达山神记》碑,该碑的可靠性再次得以证实。

      二、丹达山神之产生

      丹达神即丹达山之神。丹达山,位于今西藏昌都地区边坝县境内,藏名“沙工拉”山,一作“斜贡拉”山,意为“东雪山”,气候恶劣,地形险峻。丹达山是传统意义上康、藏的界山。

      宣统三年(1911),清决定以边务大臣所辖之地筹建西康省,其境域是“东起打箭炉,西至丹达山顶止,计三千余里;南抵维西、中甸,北至甘肃、西宁,计四千余里”。(注:(清)傅嵩炑:《西康建省记》上卷,中国藏学出版社1988年版,第5页。类似论述很多,如徐柯《清稗类钞》第一册:“康、藏、卫分三区,盖打箭炉以西、丹达山以东为康”(中华书局1984年版,第106页)。)之所以划定丹达山以东为西康省域,实与“康”(即“喀木”)这一藏族传统的地理名称从唐代形成后,至今仍指西藏丹达山以东的昌都地区与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这一大片范围有关。(注:参见格勒:《论藏族文化的起源形成与周围民族的关系》,中山大学出版社1988年版,第28页;李绍明:《李绍明民族学文选》,成都出版社1995年版,第580页。)

      至于丹达山神的原型——“云南参军某”,道光(1821-1850)初期被擢升为西藏拉里粮务的徐瀛,将其说成是明朝故事:“(丹达神)庙在丹达山麓,极灵异,神为前明云南叶参军某,监饷乌思藏,过此坠雪窖中,迨春夏雪消,犹僵立鞘上,土人惊异,因奉其尸而崇祀焉,今过山者必祷之,忠荩成神,亦固其所。”(注:徐瀛:《西征日记》,《川藏游踪汇编》,第27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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