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J0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5281(2003)03-0084-07 20世纪的世界画坛,自1967年毕加索发表了主体派作品《亚威农的少女们》,引起艺术中的视觉革命,绘画更加注重造型语言的面的构成。而作为最有冲击力的视觉要素,在现代绘画、现代设计中得到了更有创造性的应用,令人耳目一新。但现代艺术并非无源之水、无本之木,诚如一些有识之士指出,它是以人类三千年的文明创造为基础的。实际上,溯源可及原始艺术。中国传统绘画,是以线条为主,可是在中国岩画中却可以见到极为丰富而多样的面的造型。细审之,其中的艺术手法和精神与今天的视觉革命有许多相通之处,这不能不对我们祖先的创造力惊讶而敬意。 一、特殊的面的构成 面是点的密集,又可视为线的运动痕迹,或线所围成的图形,故面在绘画造型上具有决定意义。在现代平面构成艺术中,强调空间、运动、光、质感等形态要素,在很大程度上是超越了传统绘画的艺术表现的。可是,这些要素却在原始的岩画艺术中可以看到,这正是岩画面的构成的特殊性的体现。我们在中国岩画中即可找到许多生动的例证,其特征极是鲜明。 首先,岩画与自然环境相融合,其造型乃以博大而生动的大地背景显现开放性,故其造型的主要因素——面,亦是开放的,且受自然的影响而变化。从视觉效果而言,春夏秋冬、风霜雨雪、晴阴明暝,画面的格调自然不同。这种变化在于原始心理较易产生万物有灵的神秘感,亦为风水观萌芽。从目前发现的岩画观之,除了那些偶然性、随机性的选址,从那些规模较大的岩画作品上,都可看出环境的选择性。岩画环境选择除出于自然崇拜观念外,还有与作画心理相适应的环境氛围。我们在实地考察中,便常常被那些与强烈空间感相契合的画面所震撼,感受的不仅仅是图像,更是从博大又气象万千的自然中浮现出的意象,或曰意境。如盖山林先生所指出的,其中蕴含着“岩画所处的特殊的文化场和心理场。岩画虽然沉默不语,但它在民族文化的口头形态——神话、传说、歌谣、咒语、卜辞,在民族文化的行为形态——巫术、祭奠、仪式、祈祷、禁忌等,也就是在民族文化和心理中,依然留着它无法断裂的随时可能萌发的根。”[1](P14)如神灵图像多出现在高山幽谷、峭壁悬崖、洪流峪口处。这些地方每当夏季山洪来潮时,水流浩荡,风嘶水吼,千百年来常有人畜被吞没,原始人类便视之为山神、水神的震怒,便磨刻绘制神像以祭之。我国北魏地理学家郦道元(?-527)在《水经注》中记录,他在新疆看到佛像岩画时说:“石壁上即有佛影见,长三尺许,今犹明亮。”明亮一词尤可注意,他把观看岩画时的视觉效果及心理效果都点活了,位置的超拔与醒目,心灵的震动与敬畏,至郦道元时仍如此,足见前人作岩画时选址的奥秘了。 又如,岩画岩面的选择除“风水”外,还对岩面色彩加以利用,以造成特殊的氛围。在阴山岩画中,巴日沟(老虎沟)东北2.5公里处,沟东石壁上有著名的群虎图像,是磨刻在灰白色石壁上的。距石基3米,整幅图高1.26米,宽3.45米,画面开阔醒目。先民在巫术仪式中以象征鲜血的红颜料(或动物血)涂之,灰白底色与红色搭配,会产生眩目而庄重的色彩效果,与虎之尊崇的山林之神的形象极为和谐。同是虎的造型,阴山托林沟东北的一块黑色石面上,凿刻了一只凶猛的虎形,圆目、巨口、利齿,森然可怖,直欲搏人。这画面当是警示人们小心防范沟中出没的老虎,因此选择了黑色石面而表现其恐怖感。以上两例即不难看出,岩画创作在岩画面的选择上,是有色彩意识的。这无疑会对岩画的面的处理产生重要影响。 岩画造型对环境因素的注意和利用,打破了二维平面造型的制约,给岩画注入了空间感,这对艺术造型是非常重要的。现代的先锋派艺术家们在创作中开始发现并张扬它的意义。美国著名雕塑家路易斯·内韦逊就指出:“我觉得在绘画中有更多的神话和神秘事物——因为你必须把一个三维度空间放到二度空间的平面上来。你看着一个平面,你获得了深沉的共鸣——那是一种幻想(如今我们正在放弃绘画空间的幻想,这对我们不合适)。……我想通常人们并没有认识到空间的含义。他们认为,空间就是某些空荡荡的东西。实际上,在人们的思维和三度空间的设想中,空间是我们生活中最有生命力的组成部分。你进入一个空间的概念将建立另一个空间。我曾发现一个人步入一个空间,并主宰了空间。空间是一种氛围,你带入空间的东西将带着你的思想和意识的色彩。我们整个身心都处在空间之中,我们就是空间。”[2](P45,49)岩画面空间的开放,不仅是与大自然空间交融,而且开启了人的精神空间,使它成了更富意味的造型。那么,岩画中每一个面的构成,同样受到开放的空间的影响,不独面的造型与自然相协调,同时也渗入了人对自然的神灵化的感受与崇拜精神。 其次,岩画是在大自然中创作,画面必然要受到自然光的影响。自然更有无限魅力,我们不妨想象同一幅人面像画面,在强烈的日光下和幽柔的月光下,那效果的全然不同。若是在没有月光的暗夜,篝火照亮着狂热地跳着巫舞的人们,星光在闪烁,山岩的阴影中,被篝火照亮的人面像该是怎样诡异地注视着那些虔诚的舞者呵,火焰摇曳中那神灵依稀活起来了,似笑似动,显现着光的神秘。达·芬奇曾指出,绘画造型“涉及物体的阴影,物体靠此阴影表现”。磨刻的岩画的面,要将岩石表层磨刻掉,使岩面形成高低起伏的变化,光投射其上,就会产生光影明暗的奇异效果。如在落日的余辉下,我们盯着岩壁上一幅人面像,随了阳光移动,人面上神秘的双眼会产生动感,甚至幻视中凹下的眼睛好像凸起来了,原来凸起的地方被阴影遮蔽,看上去成了凹陷处。这时,这幅人面像似乎获得了天地之灵气,巫术真使它有了生命一样。这种光影效果与磨刻岩画的浅浮雕性密切相关,岩画阴影造成的黑白效果,使它在感受中产生立体感,即有别于二维平面上依靠色彩表现的绘画。例如新疆呼图壁县雀儿沟乡康家石门子岩画中的人体像,由于磨刻者注意面的效果,面部凸凹变化使眉目间的阴影产生很强的体积感;身躯的边缘深刻,表现肢体的面微微突起,有一种浑圆的感觉,便极近于浮雕。这种效果即使在照片上都可有强烈感受[3](P33-37),更何况面对岩画本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