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 古典主义作为一种全欧性的文艺思潮,在法国发展得最为充分,对其如何评价,历来未有共识,本文从横向比较和纵深变化两个方面考察了其历史面貌,认为:古典主义决非偶发事件;它对文艺复兴时期的文艺传统有悖离否定,也有继承发展;它是欧洲现实主义文学发展过程中的一个段站,虽使路面有所变窄,却在有的地方又有所拓宽。 古典主义是一个全欧性的文学艺术思潮。对于这一拥有广阔时空的历史存在,并成为17世纪文艺主导思潮的古典主义,究竟应给予怎样的评价?这是长时期来广大外国文学教学和研究工作者共同关注而又尚未取得完全共识的一个学术性问题。 对于古典主义历史功过的评述,过去似乎有这么一种倾向,由于它具有颂扬中央专制王权的政治意向,艺术上又承受着多重规范的制约,还在认识论上受唯理论影响,所以有些人认为,这是一种“贵族文学”,和文艺复兴时期的人文主义文学相参照,它在思想内容上是背反的,在艺术表现上是倒退的,因而裁定,以古典主义为主导的历史阶段,是欧洲文学艺术发展过程中的低谷。其实,如果严格地尊重历史,从古典主义的创作实践出发,那么,我们在探讨中也许会得出更为公允的,能为更多的人所认可的结论。 古典主义并非一个内部和谐一致、前后一成不变的统一的文艺潮流。这从横向比较和纵深变化两个方面均可看得清楚。从横向考察,由于这一思潮中的作家其出身、经历、思想和社会地位的不同,他们对王权的态度是有差异的。其中一部分人是依附于宫廷的贵族和教权派人士。他们将自身作一次性出卖,不论在何种情况下,都为王权大唱颂歌,直至为暴政辩护;另一部分人则均属资产阶级中、上层。他们对王权的态度随着它的社会功能的变化而变化,从最初的拥护歌颂,到中间的不得已而为之,到后来的不满与批判。且后者的创作乃古典主义最高成就的标志,也是我们今天评述古典主义历史功过的依据。从纵深考察,古典主义延续了近两百年,就17世纪而言,它也经历了发生、发展和开始显露衰微等几个不同阶段。到了18世纪,随着王权的日益败落,古典主义在其苟延残喘的过程中,完全蜕变为宫廷贵族文学,终至成为封建制度的殉葬品。古典主义后来的这一下场,已是历史铁案,无需再予评说。下面从几个层面来透视一下17世纪古典主义的历史面貌。 首先,是如何看待对王权的态度问题。 尽管古典主义者对王权崇信的程度并非完全一致,但无论其理论著作或创作实践都有歌颂王权的政治倾向,这却是历史的存在。波瓦洛把文学描写的对象确定为“宫廷和城市”,高乃依将王权作为国家、民族的最高利益的象征,莫里哀把根除社会罪恶的希望寄托于国王等都是例证。问题在于这种倾向是逆时代潮流,还是顺应了当时历史走向呢? 古典主义是在封建割据遭到严重削弱,中央集权的王权得到大大加强,资产阶级在王权的保护下得到发展因而仍然拥护王权的现实条件下发生和发展起来的。古典主义著名理论著作和代表性作品都产生于法国,并影响其他国家,原因就在于这时期只有法国为它提供了最适当的土壤。这就是中央王权,经亨利四世和路易十三时期的巩固,到路易十四继位后达到了高峰。一方面,它依靠传统的封建势力维护着整套的封建制度;另一方面,为了自身的强大和消灭“封建的贵族阶级”的分裂割据,它不仅需要资产阶级的政治支持,还要利用它的经济实力支撑庞大的军费开支和宫廷豪华的消耗。为达此目的,王权推行重商主义和殖民政策,鼓励民族工商业,并通过买官鬻爵向资产阶级开放部分政治权力,从而将它拉到自己麾下。从资产阶级一方来说,在自身尚未发展到足以推翻王权之前,为了高速发展,它迫切需要中央行政的政治权力的高度集中去削弱封建割据势力,造成全国性稳定的社会政治局面,建构统一的国内市场;同时还要利用王权对外扩张的殖民政策,开辟世界市场,拓展掠夺空间。如此看来,二者各有所需,必得携手联盟,互为依靠。这种情势,决非偶然,而是历史发展的必由之路。恩格斯指出,它“发端于10世纪;这一联盟往往因冲突而破裂,……破裂后又重新恢复,并且越发坚固,越发强大,直到这一联盟帮助王权取得最后胜利,而王权则以奴役和掠夺报答了它的盟友为止”①。面对17世纪法国社会的这种政治构架,人们应该明确两点。一是从整个历史进程衡量,这时期法国的中央专制王权还是作为“文明的中心,社会统一的基础”而存在的②。对于封建割据的“混乱状态”,“王权是进步的因素,这一点是十分清楚的。王权在混乱中代表着秩序,代表着正在形成的民族与分裂成叛乱的各附庸国的状态对立。”③也就是说,当时法国专制的中央王权,还不失为保持国家统一、稳定社会、推进历史发展的力量。二是处在“旧的封建等级趋于灭亡,中世纪市民等级正在形成现代资产阶级,斗争的任何一方尚未压倒另一方”的历史年代,古典主义是资产阶级意图借助王权加速“压倒”“旧的封建等级”而对王权采取战略性妥协在文学艺术范畴的反映。这不是出于个别人的主观意愿,而是实现阶级整体要求的一个战略行动。所以古典主义乃是一种带有一些宫廷贵族色彩的资产阶级文学。如果从历史的连续性考察,古典主义的歌颂绝对王权,正是文艺复兴时期人文主义揭露、批判封建纷争与混战,赞扬为民族国家的统一事业有所作为的君主这一思想的继承和拓展,并由此而见出它们之间深刻的内在联系。所以,既无必要因为古典主义具有歌颂王权的政治倾向而给戴上一顶贵族帽子,更不应该因为后来随着王权的日益腐朽,它也随之堕落为封建政权的御用工具而将其过去故意贬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