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战后,西方世界史界可谓新说层出不穷。除饮誉史坛的法国年鉴学派之外,英美同行也提出种种新说,企图重新解释世界历史的运行轨迹。近年,三位美国学者又提出崭新的理论框架,引人瞩目。斯塔夫里阿诺斯用全球观点观察世界历史,把“易接近性”视为推动文明起源和演进的主要驱动力;威廉·麦克尼尔将生态学引入历史研究领域,提出“微寄生物”理论和“巨型寄生物”理论,对学科交叉作了有益的尝试;马丁·伯纳尔笃信“非洲中心论”,认为非洲文明是西方古典文明之母,对传统的“雅里安模式”提出挑战。他们分别从不同角度重新诠释世界历史,体现了摒弃“欧洲中心论”的共同意向。这些学说虽有值得商榷之处,但对我们中国的世界史工作者不无启发作用。 过去的已经不可改变,历史的观念和方法却不断地发生变化。 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新人新著相继问世。本文将要讨论的仅限于三位美国学者的耀眼之作。他们的作品虽有值得商榷之处,但提出了一些新问题,体现了摒弃“欧洲中心论”的鲜明意向,使人感到活泼有趣,耳目一新。 一、斯塔夫里阿诺斯的“全球史观” “全球通史”是法国年鉴学派历史学家的术语,起初被称为“总体史”或“整体历史”,是指在一个作为整体的地区中,对一定时段的历史进行地理、社会、经济、思想、政治等各个方面的综合研究,以反映这一整体的历史全貌。按照年鉴学派的观点,“全球通史”有时与世界通史同义,或者等同于进行研究的历史。① 从全球的角度研究历史是当代史学的一股新潮流。美国历史学家斯塔夫里阿诺斯(L.S.Stavrianous)的《全球通史:1500年以前的世界》(The World To 1500:A Global History)、《全球通史:1500年以后的世界》(The World Since 1500:A Global History)、《全球通史:人类的过去和现在》(Mankind's Past and Present:A Global History)就是这股新潮的代表。 “全球通史”打破传统的地区分界线,按历史活动本身的空间来描述历史。作者认为:把地球划分为若干大陆这种传统的方法,对地理学也许有用,但对世界史却没有多大的意义。正如世界史的结构要求我们着重研究对人类发展有重大影响的那些历史运动一样,世界历史地理也要求我们着重研究发生那些历史运动的区域。世界史不仅仅是地区史的总和,若将其分割、再分割,就会改变其性质。正如水一旦分解成它的化学成分,便不再成其为水,而成了氢和氧,世界史不是地区史和国别史的简单拼凑。②世界史在结构上需要以对人类进展造成重大影响之历史运动为中心,基于同样理由,世界史在地理上涵盖的范围也须以发生这些历史运动的地区为中心。③要把握世界史必须打破条条块块。由此出发,斯塔夫里阿诺斯认为:从新石器时代以来,欧亚大陆是人类世界的中心。④欧亚大陆往来方便,不断面临被同化的威胁,被迫前进。其它地区相对闭塞,发展缓慢。 社会集团的文化进步与否往往取决于它是否有机会吸取邻近社会集团的经验。一个社会集团所获得的种种发现可以传给其它社会集团;彼此之间交流途径愈多,相互学习的机会也就愈多。最有机会与其他民族相互影响的那些民族,最有可能得到突飞猛进的发展。如果其它地理因素相同,那么人类取得进步的关键就在于各民族之间的“易接近性”(accessility),因为它面临的不仅是发展的机会,还有被淘汰的压力。那些处于闭塞状态下的民族,既得不到外来的促进,也没有外来的威胁,他们可以沿袭习惯来生存。欧亚大陆的优势是“易接近性”,其地理环境使生长于这块土地上的各民族可以互相接近。因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随着科技的进步,欧亚大陆各地区之间的交往日益便利,它们日渐互相威胁,互相促进。在这种背景下,这里孕育了人类灿烂的古典文明。游牧部族的活动把这些分散的文明联成一体,那些非欧亚地区的文明根本不能与它们相提并论。现代文明肇始于欧亚大陆一隅,欧亚民族的活动使分散的世界走向整体。 非欧亚大陆世界由非洲、南北美洲、澳大利亚和散布在大洋中的岛屿组成。根据易接近性原则,它们没有建立稳定联系,各自沿着自己的道路发展,那里的文明之火始终未能形成燎原之势。后来在欧亚文明影响下,它们才逐渐被纳入世界体系。 斯塔夫里阿诺斯的“全球通史”深受本世纪美国学术风气的影响。本世纪中期美国产生了一种新的学术倾向:对知识进行重新组织和调整,开展综合领域的研究,以及对不同领域的比较研究等,增加了学科之间的相互交流、借鉴。知识的传统划分受到“统一论”、“整体论”的影响。学科之间要求进一步融合,这些注重整体统一的观点对当时的专业化垄断现象形成了压力。斯塔夫里阿诺斯无疑在这种新的学术气氛中充当了桥梁专家和多面手的角色。 “全球通史”真正从宏观、整体的角度来研究历史。作者在《全球通史:1500年以前的世界》第一章开头就指出:“本书是一部世界史,其主要特点在于:研究的是全球而不是某一国家或地区的历史;关注的是整个人类,而不是局限于西方人或非西方人。本书的观点,就如一位栖身月球的观察者从整体上对我们所在的球体进行考察时形成的观点,因而,与居住在伦敦或巴黎、北京或新德里的观察者的观点判然不同。” 1500年以前,人类文明象星星渔火散布在地球上,彼此隔绝,大多数文明自生自灭。不过,这种闭塞状态从来不是绝对的。早在新旧大陆汇合之前的漫长的数千年中,虽然是断断续续的,微不足道的,但各种文明之间的互相影响确实已经存在,只不过其程度随着历史时期和地理位置的不同而存在巨大差异。1500年前后新航路的开辟,以及接踵而来的科技革命、工业革命、政治革命等一系列重大历史事件揭开了人类历史的新篇章:人类通迅联系日渐加强、交通工具不断改进,活动范围逐渐扩大,活动方式日益增多,人类社会逐步形成一个互相依赖的整体,民族之间的距离缩小,人类的“地球村”依稀可见。正是在这种意义上,“未来世界历史的进程愈将取决于富裕国家和贫穷国家之间的差距是继续扩大还是逐渐缩小。”⑤人类的未来不再是一个变幻莫测的水晶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