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鸿章与大久保利通是中日两国近代化运动初期的领导人,比较分析他们近代化思想的同异,对于搞清中日近代化过程和结局不同的原因,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 李鸿章与大久保利通的近代化思想,大体形成于19世纪70年代前期,但是,在这之前,因为中日两国不同的环境——日本对外来文化,采取虚心理性的态度,而中国则唯我独尊,因而日本能够比中国较早地认识到资本主义工业文明的先进;日本分裂割据,政治气氛活跃,中国则是封闭的统一,政治空气沉闷单调,改革势力难以发展,因而日本改革派能够拥有从事试验的根据地。所以,大久保接触西方文明的时间、深度,以及从事近代化试验的时间、规模,均超过李鸿章,这对他们二人近代化思想水平的高低,自然有着直接的影响。下面分三个部分来解析他们近代化思想的同异。 一、近代化的第一步——“开明专制” 李鸿章与大久保都认为,在近代化初期,只有“开明专制”政体,才能维持政局的稳定,才能集中全国的力量,上下一心地投入近代化活动,这是近代化的前提。由于两国国情不同,大久保是在“开明”的基础上追求”专制”,而李鸿章则是在“专制”的环境里追求“开明”,这就决定了两人所主持的近代化活动的命运。结果,大久保取得了成功,李鸿章遭到失败。 在1873年大久保当政之前,日本面临的主要问题是如何近代化。因为明治初期的政府要员,尽管相互间意见纷歧,存在派系矛盾,但或多或少都带有改革色彩,即便是西乡隆盛,也算是半个改革派。当时政府的施政方针便是“破旧有之陋习……求知于世界,以大振皇基”①。1872年,政府颁布了《学制》,各地普设西式中小学,要求“邑无不学之户,家无不学之人”,从而开化了世风,使得整个国家都认识到近代化的迫切性。但是,就近代化第一步如何进展问题,朝野各方,争论不休。有些人认为西方的强大,得益于良好的民主政体,所以,近代化的第一步应该先从民主化做起,这种意见在政府内部渐占上风②。大众保等人从实际操作的角度,认为“确立一个有权威的政府”是“当务之急”③,政府如果无权,一切改革皆无从谈起。两种意见相持不下,招致政权机构与政策,变幻不定。大久保慨叹当时的情况是,“今日是今日,明朝归明朝”,常常是“昨是今非”④。这样,为了明确未来的改革方案与步骤,明治政府排除一切困难于1871年底毅然派大久保、木户孝允等人组成使节团,奔赴西方,实地考察。通过近两年对西方各国政治经济的详细调查与研究,大久保等人认为,日本今后的奋斗目标与手段是“用俾斯麦的强权,缔造英国式的富强”⑤。 1873年11月,大久保向政府提交了一份《立宪政体建议书》,他认为:第一、“政体乃建国之干,为政之本,至高至大”,如果政府软弱无力,一切皆无从谈起。所以,近代化首先要从体制着手。第二、国情不同,政体亦有不同,不可盲目搬用。民主共和政体,尽管“最得天理”,但只适合美国那样“无宿弊”的移民之国。君主政体尽管易致“废立篡夺”,但若有明君良辅,也可达到“一时之治”,它适用民众皆朦昧无知的国家。第三、日本将来的趋势必然是君主立宪政体,但达到这一目标,有一个相当长的过程。第四、为了保证近代化的进行,目前只能暂行专制政体。因为无论何种政体,“在处理百端事务时,都必须保证有独立不羁,断然行事之权”,否则,“众论百出,异说纷纷”,必使政府“丧失缓急轻重,与前进方向”。所以,根据目前的民智以及迫切的施政任务,不能不“因袭旧套,实行专制政体”。总之,专制政体仍“适用于日本的今日”⑥。也就是说,要想完成近代化的任务,在日本必须建立“强权政治”,这是近代化成败的关键。 下面看看李鸿章是如何认为中国近代化的第一步的。 当时中国的局面,同日本相反,中国政府的权力是专制集中的,但它缺少的恰恰是“开明”,也就是近代化的决心。1840年以前,中国社会一直处在“唯我独尊,余皆蛮夷”的自我陶醉之中。第一次鸦片战争之后,才由林则徐等少数知识分子发出了微弱的近代化的呼声,但不久即归于沉寂,社会“仍复恬嬉”,大有“雨过忘雷之意”⑦。直到第二次鸦片战争后,由于遭到西方资本主义势力的空前沉重的打击,又由于在镇压太平天国起义的过程中同西洋文明的接触,中国官场才产生出一批主张借西法自强的洋务派,如奕、文祥、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等人,但是,当时的政权主要掌握在只知弄权,不知天下大势的慈禧太后以及一帮反对近代化的顽固派手中。而且在洋务派中,真正称得上是近代化派的,只有李鸿章、丁日昌、郭嵩焘等数人。至于一般民间知识分子,仍然热中科举,不问时事,绝大部分人都站到近代化的反对派一边。也就是说当时整个中国社会均不以近代化为然。 当时中国近代化派内部,对于近代化第一步问题,同日本一样,也颇有争议,只是分歧程度不同而已。郭嵩焘、张树声认为:“泰西富强,具有本末,主议院,新风俗是治国之本”,其它一切都是末。如果“习其末而缓图其本,但宜小试而决不宜大举”⑧。李鸿章、丁日昌等人则不以为然。李鸿章认为:“西化为必须,但不能行之过急”⑨,“华人之效西法,如寒极而春至,须迁延忍耐,不断加温”⑩,民主政治化,属于近代化步骤中的“大者,远者”(11),非当务之急。中国近代化的关键是要使整个社会确立近代化的决心,即“使天下有志之士无不明洋务,庶练兵、制器、造船等事,可期逐渐增强”,否则,即便有完美的近代化方案,“犹画饼也”(12)。日本的近代化运动之所以进展迅速,他认为在于“上自大君主持而臣民一心”(13),而中国则是“解事人少,而办事人尤少”(14),举国上下均反对近代化。因而“朝廷每欲变计,亦恐部议有阻之者,时论有惑之者,疆吏有拘泥苟且而不敢信从者”(15)。正如孙中山所说,每办一事,“不知之辈必竭力阻挠——此中国极大病源也”(16)。另外,当时不少较为了解中国国情的外籍人士也都持同样的看法(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