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晚清清流作为权力争斗的调节器和社会矛盾的平衡器,具有准集团化倾向。他们追求“内圣外王”之道,议论朝政、针贬时弊,以张民意忠君上自居。陈宝琛在其一生的“立言”阶段,作为清流健将与张之洞、张佩伦关系最为密切。他既有不媚时俗、不畏权贵、敢于直谏等清流人物共有的风骨,更有学西学、新内政的鲜明个性。他主张以知外情教育皇上,改总理衙门为“通商院”。他熟悉边疆形势,在外交上善于从全局出发思考问题。在中法战争中他与清流同仁力主抗战,并积极参与南洋事务。但清流作为“言官”,手中既无实权,自身又长于言而短于实践,一当权力争斗调节器作用消失,清流党的消失也就不言而喻了。 (一) 陈宝琛的一生,可以粗分为三个阶段:1885年37岁以前,是修业儒学、科举人仕,任职翰林院、授内阁学士兼衔礼部侍郎,“以直谏有声,天下想望风采,号为清流”①的阶段。1885-1909年37岁至62岁,是被参降级、蛰居乡里,以乡绅身份积极从事地方教育事业,筹设福建铁路公司、募款修筑漳厦铁路等嘉惠桑梓的阶段。1909-1935年62岁至88岁,是重获大用、荣任帝师,旋遭清亡帝废之变而长居北京,虽身为清室遗臣、心忧故国旧君,但坚决反对溥仪在日本卵翼下做儿皇帝,至死不仕伪满小朝廷,以坚持民族大义而终其天年的阶段。 这三个阶段,若以人生历程言,恰好与他的青年、壮年、老年三个时期相契合;若以立身处世而论,则以青年时期立言,壮年时期立功,老年时期立德为各自特色。 所谓“立言”,是指他在翰苑供职期间,以讲臣的身份、清流的姿态,自觉维护儒学那套伦理价值标准,动仗名义,以代圣贤立言为职志。他在吏风上抨击贪贿,弹纠因循,主张肃整纲纪;在士习上提倡学以致用,反对空谈性理、拘牵制艺,主张“知耻”,以气节为先;在论政中主张清明政治,反对宦官干政,要求改革;在对外关系中坚持国家主权,反对外来侵略。这一切,都使他在政坛上引人瞩目、锋芒毕露,成了左右朝野舆论的中坚。 所谓“立功”,是指他在福建闲赋的二十余年中所从事的各项地方公益活动,不仅开了闽省近代化风气之先,而且因其成绩卓著而功于后世。举其要者,如福建第一所中等师范学堂是由他创办的;第一所省立高等大学堂(今福建师范大学前身)是由他奠定基础的;从嵩屿至江东桥间长76华里的铁路路基也是在他主持下修筑的。他虽不是洋务派但不反对洋务活动;虽主张中学为体,但并不排斥西学。他不仅主张中西学问相通,新旧文明相益②,而且在倡导西学、引进西技方面躬亲实践,殚精竭虑。可以说,在上世纪末与本世纪初,陈宝琛称得上是个站在学习西方潮流前沿的人物。无怪乎当螺江陈氏宗祠落成时,著名的洋务人物李鸿章、张之洞、左宗棠等纷纷撰联题额,敬礼有加了③。 所谓“立德”,是指他晚年处于政情诡谲、风云变幻之时,仍能以爱国为重、以民族利益为先,不受威胁利诱,不失人臣之道的气节和品德。辛亥以后,他虽坚持清朝遗老的身份而不识时趋,未能随时而进为共和政体欢呼,但他既不象袁世凯那样在共和与帝制问题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也不象郑孝胥那样同为清室遗臣而因一己私利甘心依附日本,充当伪满新贵,更不参与打着民国招牌投靠帝国主义的军阀政府,而是枯住北京,不灭其光复皇清的旧梦。所以,他虽不是个共和主义者,但与帝制自为的民贼、投机取巧的政客、卖国求荣的汉奸等相比,毕竟大节不亏,品德高尚,不失其正人君子的形象。 综观陈宝琛的主要作为,应该说,忧国忧民、功在社会,是他一生的主流,而“内圣外王”、“忠君报国”,则是他的理想追求和行为准则。他是一个由传统文化孕育出来,具有良好道德修养、又有匡时济世之志,却因时运不济而无法实现其治平抱负的旧式士大夫的典型。他在晚年仍囿于忠君的窝臼而与社会发展趋势相悖,这又注定了他必然是个政治理想与历史潮流错位的悲剧型人物。 (二) 陈宝琛于同治七年(1868)中戊辰科进士后即入选翰林院。初为庶吉士,旋散馆授编修,擢侍讲、晋学士,在翰苑供职长达十余年。其间虽两充顺天乡试同考官,一任甘肃乡试正考官,但都是临时差使。即使在光绪八年(1881)简放江西乡试正考官后不久改任江西学政,也只有一年时间,次年即因升任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衔而仍回翰苑。从21岁至37岁,他一生中最美好的青年时代,主要是在翰林院度过的,而这段时间也正是他在晚清政坛中崭露头角,令人瞩目的光辉期。 陈宝琛自小受到严格的儒学训练和良好的家庭教育。父亲陈承裘在授读之余常“诲以古今忠孝故事”,又“为述祖德、庭训及道咸间所闻士夫贤不肖行事与生平所接名士硕儒之言论丰采,勖以名节”④;母亲林氏也经常督励他深宵苦读、奋发有为,以身作则、为诸弟榜样⑤。这些都使他在节操和品性方面得到熏染,对确立以家国天下为重的人生旨趣起了潜移默化的作用。他治学归宗程朱,学术思想上又深受清初著名思想家黄宗羲、顾炎武的影响,主张“明道救世”、“通经致用”。他曾说过:“方今世变所趋,士风渐致侥倖”,“若得宗羲、炎武二人,树之风声,动其观感,使天下咸晓然于学问经济自有本源,理非空谈,功无速化,行己以有耻为质,读书以有用为程,则功名不贻气节之羞,而风俗可得师儒之益”⑥。所以他不但熟悉历代典章制度、政情沿革,注重“以史为鉴”,而且研究边疆地理,注意法、日、沙俄的动向;不仅了然民生经济,而且关心时务世运,有革新弊政、澄清天下之志。他13岁中秀才,18岁中举人,21岁即成进士,科场顺遂、英年早达,更使他亟亟于一展自己的经世抱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