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中本西末”到“中体西用”

作 者:

作者简介:
戚其章,1925年生,山东省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研究员。

原文出处:
中国社会科学

内容提要:


期刊代号:K3
分类名称:中国近代史
复印期号:1995 年 04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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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认为,长期以来,人们习惯于用“中体西用”这一概念来概括中国19世纪60-90年代关于中西文化关系的不同论点,同时又断言“中体西用”是洋务运动的指导思想。实际上,除顽固派之外,当时的洋务派、早期维新思想家和维新思想家关于中西文化关系的认识迥然不同,而且不同派别的理论概括也并非一致。在1895年以前,各派别较多使用“中本西末”,尤其是以此为指导思想的洋务派。最早使用“中体西用”这一概念的是早期维新派,不过是在戊戌维新思潮兴起以后,这一概念才被普遍使用。19世纪末关于中西文化关系的认识不是静止不变的,而是呈现出不同派别的不同发展阶段和趋向。到90年代,两种“中体西用”论并存,但是,洋务派后期代表张之洞主张用西学“补救”中学,而维新派则坚持“会通”中学和西学。

      “中体西用”还是“中本西末”?

      论及体用问题或本末问题,不能不从道器论谈起。

      “器”与“道”这对概念,属于哲学的范畴。“器”与“道”的关系问题,是中国古代哲学中的根本问题。《易·系辞》:“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器”是有形的具体事物,故《易·系辞》又称:“以制器者尚其象。”“道”与“器”既是相对的,又是相互联系的。王夫之《周易外传》说得好:“无其器则无其道。”就是说,有“器”才能有“道”:“器”是第一性的,“道”是第二性的。“道”是无形的,是事物的道理或规律。《易·说卦》有云:“是以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阴阳、柔刚、仁义等无形的东西,皆归为“道”。如何认识“器”与“道”的关系,是区别古代哲学不同阵营的基本标志。所以,宋代以降。“器”与“道”的关系问题,成为思想家们经常辩论的哲学命题。

      鸦片战后,由于西学东渐,如何对待西学的问题越来越受到人们的普遍关注。特别是洋务思潮兴起后,一个崭新的课题摆到了那些喜谈洋务的政治家和思想家们的面前:用道器论的观点看,中学与西学究竟是一种什么关系?

      多少年来,论者习惯于用“中体西用”这一概念来概括19世纪60-90年代关于中西学关系的不同论点。同时又断言“中体西用”是洋务运动的指导思想。这似乎已成为定论了。事实上,除顽固派之外,这一时期关于中西学关系的认识的概括不仅不一样,而且不同派别的认识也迥然有别。因此,用“中体西用”来说明表现出不同阶段、不同派别和不同趋向的思想潮流是否恰如其分呢?详查有关资料,从1861年到1894年的三十余年间,洋务政治家和思想家在论及中学与西学关系时,曾有过“中本西辅”、“中本西末”、“中体西用”、“中道西器”、“中道西艺”等等不同提法。但是,在大多数情况下,他们是用“本”“末”这对概念来表述中学与西学的关系的。不仅“中道西器”、“中道西艺”的提法只是偶尔出现,“中体西用”的提法的出现也不过寥寥数次,居于主流地位的是“中本西末”论,而且,“中体西用”这一提法只是在1895年维新思潮兴起后才开始流行。

      论者或谓,“中体西用”思想可以追溯到林则徐和魏源。因为魏源明确地提出了“师夷长技以制夷”的思想,其“师夷长技”便是“西学为用”的最初表述形式。并认为,林则徐虽然没有发表什么“中体西用”的言论,但他的实际行动以“西学”中的物质文明弥补了“中学”之不足。如此等等,皆未免失之牵强。无论是魏源还是林则徐,都没有提到过西学。他们那时对西方“长技”的认识还是相当表面的、浅层次的。不错,林则徐说过:“查洋面水战,系英夷长技……应另制坚厚战船,以资制胜。”①他不仅提出了“师夷长技”的思想,而且在反对英国侵略者的战争中初步地将“师夷长技”思想付诸实践。魏源则把这一思想完整地表述了出来。但是,林则徐也好,魏源也好,都没有把西方的“长技”视为西学,他们的认识在当时还不可能达到这样的高度,更谈不上用道器论或体用观来考察中学与西学的关系了。

      “西学”这一名称的最早明确提出,是在1861年。冯桂芬有《采西学议》一文,谓中国所译意大利、英吉利两国之书,凡数十种,“如算学、重学、视学、光学、化学等,皆得格物至理;舆地书备列百国山川阨塞、风土物产”。提出学习西学的顺序和内容是:“一切西学皆从算学出……今欲采西学,自不可不学算。”“由是而历算之术,而格致之理,而制器尚象之法。兼综条贯,轮船、火器之外,正非一端。如历法,从古无数十年不变之理,今时宪以乾隆甲子为元,承用已逾百年,渐多差忒;甲辰修改,墨守西人旧法,进退其数不足为据,必求所以正之。闻西人见用地动新术,与天行密合,是可资以授时。又如河工,前造百龙搜沙之器,以无效而辍。闻西人海港刷沙,其法甚捷,是可资以行水。又如农具、织具,百用所需多用机轮,用力少而成功多,是可资治生。其他凡有益于国计民生者,皆是。”这就把西学的范围扩大到坚船利炮以外的自然科学和工程技术了。他不仅首次对西学做了明确的界说,而且还阐述了中学与西学的关系,认为国人须“以经、史等学兼习算学”,因为“西学不外算学,舍算学无西学也”。就是说,学习应以中国的经、史等学为主,兼习西学。他还用两句著名的话来表述这一思想:“以中国之伦常名教为原本,辅以诸国富强之术”②。一般判定冯桂芬是近代第一位早期维新派,实则他“是地主阶级改革派向洋务派或早期维新派转变期间的双重过渡人物”③。冯桂芬的“中本西辅”说,便成为尔后洋务派“中本西末”论之滥觞。

      洋务派的代表人物在论述“自强”口号时,总是提到中学与西学的关系问题。1862年,曾国藩在日记中写道:“欲求自强之道,总以修政事、求贤才为急务,以学作炸炮、学造轮舟为下手功夫,但使彼以所长,我皆有之,顺则报德有其具,逆则报怨亦有其具。”④即以“修政事,求贤才”为本,以“学作炸炮、学造轮舟”为末。曾国藩尽管没有明确地提出“中本西末”问题,但他是用本末观来看待中学与西学的关系,却是没有问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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