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嵩焘因思消除“洋患”而开始关注洋务。他通过“读书观史”和对西方的考察,从对洋务的“茫无所知”①变而“确有所得”②,对西方国家有了较多的真切了解。洋务新知,帮助他克服了封建士大夫的虚骄习气,抛弃了“用夏变夷”的僵死教条,承认当时中国已是时代的落伍者,进而提出了“循用西洋之法以求日进于富强”③的主张。我们看到,郭嵩焘虽不是“创荆辟莽”学习西方的思想先驱,但他的主张大有异于同侪诸人,认真察辨,对于正确认识“师长”思潮的发展、评价郭嵩焘其人,均不无裨益。本文试就郭嵩焘学习西方的主要见解,粗略概述论析。 一 第二次鸦片战争的悲惨结局,使更多的中国人认识到总结教训、谋求自强、御侮救危的必要,被冷落的“师夷长技以制夷”④的思想,开始为社会舆论所重视,连最高统治集团中的一些稍有见识者,从巩固封建统治出发,也主张“师夷智”、“资民力”⑤以求自强,并付诸实践。但是,西方富强的根由何在?单纯地师其技艺,能否实现中国富强的目的?这是一个至关重大而有待辨明的问题。 对此,郭嵩焘持否定态度。他断言:“将谓造船、制器用其一旦之功,遂可转弱为强,其余皆可不问,恐无此理”,自强亦“所不敢知也。” 郭嵩焘认为,欲致富强,只有先明中国贫弱之因,西洋富强之由,才能做到“彼之所长,循而习之,我之所短,改而修之。”中国积贫积弱的根源何在?郭嵩焘考察后的结论是:“纪废废驰”,“吏治不修”,“洋患”是其招致的恶果之。他说,从历史上看,“洋患”构不构成统治危机,取决于纪纲、吏治的振衰。“自汉以来,中国全盛之世,边患相寻常若不及,而终宴然无事。及衰且乱,则必纪纲法度先驰于上,然后圣人隐伏,民俗日偷,而边患乘之。”可见,加强防务固为形势所需,而自强之要害在振肃纲纪、刷新吏治,厘正治国之本。郭嵩焘用的虽是封建政治的老题目,做的文章却已包含着学习西方政治制度的新内容。他在“推求中外情形所以异同与所宜法戒者”时指出:“西洋立国,在广开口岸,资商转送,因收其税以济国用,是以国家大政,商贾无不与闻者”;各通商口岸,“皆有兵船屯驻以防意外之变,兼备海盗,……惟其以保护商贾为心,故能资商贾之力以养兵”;“通国士民一出于学,律法、军政、船政下及工艺,皆由学升进而专习之。”对资本主义制度的介绍,自然有失粗浅,可已触及到了西方国家资产阶级(商贾)当政,国家以资产阶级利益为利益并为其服务的实质。而且,他还能透过现象观察到“西洋立国有本有末,其本在朝廷政教,其末在商贾、造船、制器,相辅以益其强,又末中一节也。”中西对照,治国各有其本,一失一立,一弱一强,孰为当“戒”,孰者当“法”,不言自明。在振刷纪纲吏治的要求中,郭嵩焘既对拥坚船利炮即可强国的论调进行了批判,也清楚地表达了希望以西方政教为榜样改造封建弊政的思想倾向。 如果说这种思想倾向还只能算是一种朦胧的感觉,那么,出使英国之后,郭嵩焘的认识便得到理性的升华。他不仅目睹了资本主义国家与“商贾”同利,“西洋以行商为制国之本”⑥的种种现象,而且有机会认识到,它们的存在,是“君民兼主国政”之故,⑦而“君民兼主国政”的实行,依靠相应的政治制度提供保障。他在深入了解、研究英国现状与历史后指出:“其初国政亦甚乘乱。推原其立国本末,所以持久而国势益张者,则在巴力门议院有维持国是之义,设买阿尔治民有顺从民意之情。二者相持,是以君与民交相维系,迭盛迭衰,而立国千余年终以不敝。人才学问相承以起,而皆有以自效,此其立国之本也。⑧”至此,他已明确认识到,资产阶级的民主制度是西方资本主义的立国之本。 郭嵩焘没有在对西方政治制度的钦慕上停步,而是带着消除“洋患”的责任感反思自省,对比之下,深感“中国秦汉以来二千余年适得其反”⑨。民主之反就是专制,封建专制成为他放矢之的。故他斥责“秦汉之世,竭天下以奉一人”,从此“恣睢之欲逞,而三代所以治天下之道于是乎穷。”以三代之道非议专制,并非为了复古,相反,郭嵩焘认为,就“公天下”而言,即使是三代圣人之治,也不如当时的西方。因为“圣人之治民以德”,圣人总是会死的,“一身之圣德不能常”;“西洋治民以法”,人亡法存,“推衍无穷。”人治不及法治持久可靠。从社会发展的角度看,郭嵩焘承认“西洋治民以法”为“有道”,中国的封建专制统治是“无道”,在这一意义上理解,西方入侵中国“乃以其有道攻中国之无道,故可危矣。”⑩显然,在郭嵩焘看来,中国富强的根本出路,不在坚船利炮,而在改变立国之本,既循习西洋政教,“治民以法”,用民主政治代替“竭天下以奉一人”的封建君主专制。 二 郭嵩焘认定中国富强的根本出路在循习西洋政教,并不忽视“造船、制器”的强国作用。他十分强调学习西方技艺、发展近代工商业的必要,以期推动中国变贫弱为富强的变革。 改革应从何入手?郭嵩焘认为要因时制宜。时有“常”、“变”之分,求治有正“本”、“治”“末”的缓急,应根据时之“常”、“变”而定。“时处乎变,则从其变之数以治其末而匡救之,而本有不暇顾矣。时际乎常,则审其常之理以探其本而厘正之,而末有不足言矣。”鸦片战争后的中国,正处于继“秦并天下,划封建为郡县”之后的又一次“大变”(11)之时,所以他主张“其本未遑而姑务其末,”也就是说,改革应从务末开始。所谓“末”,便是“商贾、造船、制器”,“姑务其末”,即先致力发展近代工商业。为什么要这样做?一方面是适应“变”时之需要,西方既凭坚船利炮入侵,又在中国广开口岸通商夺利,“务末”就可以阻止或减轻这种军事、经济侵略,是“从其变之数”进行“匡救”的必要措施;另一方面,这也是为“常”局条件下的政治改革张目,随着资本主义经济的发展,传统的价值观念、制度必将受到极大的冲击,其成就越大,建立资本主义制度的基础就愈益坚实,用郭嵩焘的话说,这叫做“先通商贾之气以立循用西法之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