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宗棠(1812-1885年)字季高,早年自号湘上农人,又喜自署亮,湖南湘阴人。出身于一个世代以耕读为业的破落地主家庭,道光12年(1832)中举。与曾国藩、李鸿章一样,都是靠镇压太平天国起家的“中兴名臣”,后又率兵镇压陕甘回民起义,进兵新疆,荡平阿古柏分裂割据势力,晚年坐福州,指挥抗法战争。他一生驰骋疆场,积累了丰富的军事经验,其军事思想作为民族文化遗产的一部分对后人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值得我们认真研究。 一 左宗棠在咸丰6年(1856)就提出了“反客为主”的战略战术。他给刘峙衡的信中说:“攻城之难,人皆知之……近年因九江环攻不得,益悟守城之易,故江西诸郡既陷,辄拌死守之。贼为其易,而官军好为其难,殊不可解。欲反客为主,以逸待劳,自不若扼要立营,断接济接应,而以时雕剿旁县为愈。此策仆早发之,而人不能用。……假使官军不贪近功,先清其接济之路,渐逼渐近,何至于此。”①后来,曾国藩也极力主张,湘军作战,“深以主客二字为重。扑营则以营盘为主,扑客为客;野战则以先至战地为主,后至战地为客;临阵则以先呐喊放枪者为客,后呐喊放枪者为主。”②又说:“贼来寻我,以主待客也。主气常静,客气常动,客气先盛而后衰,主气先微而后壮。故善用兵者,最善为主,不喜作客。”③他还对其弟曾国荃说:“城贼猛扑,凭濠对击,坚忍不出,最为合法。凡扑人之墙,扑之濠,扑者客也,应者主也。我若越濠而应之,则是反主为客,所谓至于人者也,我不越濠,则我常为主,所谓至人而不至于人者也。”④这种战术,即是“反客为主”的攻势防御,目的在于牢牢掌握战争主动权,“致人而不致于人”。因为以主待客,便可以逸待劳,以静制动。以逸待劳,故能养精蓄锐以待敌人疲劳;以静制动,故能持重待变,乘隙破敌。主守客攻,所以主逸而客劳,主静而客动。因此,善用兵者应努力争取为“主”,不要轻易作“客”。当敌来攻营时,则凭墙坚守,避其锐气,坚忍不出,待敌气衰力疲,彼竭我盈,然后乘锐出击,必可致胜。如遇敌为主坚守,我为客进攻的时候,则必须反客为主,不必急于冒死攻城,而是先筑坚垒以自守,挖长濠以困敌,切断敌人的一切粮食、物资、武器的供应接济,迫使敌人不得不出城来攻,这样就是我反为主,敌反为客了。李续宾败石达开援军于武昌,曾国荃攻克安庆、天京,都是用这种以主待客的战术。胡林翼总结这种战略战术时说:“躁者必败,静者必胜。动者必躁,静者有所持,有所谋,不可测也。”⑤发轫于左宗棠,发展于曾国藩的这种战术,就是自己守得越久,敌人的弱点就越暴露得彻底,胜利的把握就越大。这就是胡林翼所说的“愈老愈坚,湘军之本领也,切莫改样”。⑥ 蔡锷在《曾胡治兵语录》中对湘军的这一战略战术进行了系统的总结与概括,并给于很高的评价。他说:“曾胡之论兵,极主主客之说。谓守者为主,攻者为客,主逸而客劳,主胜而客败。尤戒攻坚围城。其说与普法战争前法国兵学家所主张者殆同(其时俄土两国亦盛行其说。)”⑦《曾胡治兵语录》作为黄埔军校的主要教材,对中国近现代军事思想的发展,产生了十分深远的影响。红军中的不少高级将领执教或毕业于黄埔军校,他们正是从《曾胡治兵语录》中吸取了丰富的军事经验,并熟悉自己的对手国民党的军事思想渊源,反过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 二 左宗棠主张要有“视天下事若无不可为”⑧的坚定信心,并把作战“譬之弈棋,败局中亦非无胜者。惟心有恐惧,则举棋不定,不胜其耦矣”。⑨即必须首先去掉心中的恐惧,树立敢于战胜敌人的勇气。这和毛泽东所说的“在战略上我们要藐视一切敌人,在战术上我们要重视一切敌人”⑩有明显的相似之处。 左宗棠指出:“盖兵三要,首练心,次练胆,而力与技其下焉者也。”(11)即把人的主观能动性的发挥摆在首要地位。他在战争实践中,对事物的矛盾双方在一定条件下互相转化有着特别深刻的体会。他说:“天道不翕聚则不能发舒,无夜何以有昼,无秋冬何以有春夏,此恒理也”(12)。他从人间的贫富、社会的治乱、国家的盛衰、战争的胜败中看到,世界上的万事万物无不处在永恒的发展变化中,颇为深刻地论述了战争中强弱、长短、迟速、利敝、损益、胜败等相互对立的范畴,既互相依存,互相制约,又互相转化的辩证关系;并指出了促进矛盾双方转化的关键在于人,特别是决定军政大事的人。他既强调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自强为急”,(13)又指出必须符合客观变化的规律性:“实事求是”。(14) 左宗棠对战争中强弱互相转化的问题,认识深刻。早在与太平军作战时,他就认识到:“兵之强弱,在乎气之盛衰。无以司其消长之权,则强者弱矣,今日之贼是也。我有以妙其鼓舞之用,则弱者能强矣。”(15)他举例说:“始贼以重围困我,贼众我寡,其锋锐甚,不可战也。贼见我不动以为怯,数挑战,骄也,骄极必怠,俟其怠而击之,用力少而成功倍也。”(16)这是在敌众我寡,“重围困我”的不利条件下,乘敌骄怠,一举破敌、转弱为强的成功经验。左宗棠进军新疆之后,在沙俄占我伊犁,祖国领土面临“日蹙百里之虑”(17)的严峻情况下,坚决主张针锋相对地斗争。他说:“惟自古胜衰强弱之分,在理而亦在势。”“俄虽国大兵强,难与角力。……致理喻禁皆穷,自有不得已而用兵之日。如果整齐队伍,严明纪律,精求枪炮,统一能将,岂必不能转弱为强,制此劳师袭远之寇乎!”(18)他提出,如果俄国敢于侵入中国领土,中国也可以出兵“越境入俄边……俄人须防后路,自不敢一意向前。”(19)这就象围棋“打劫”一样,通过“打劫”来造成“劫活”和“转换”:“意以用棋局劫著为宜”,(20)即在给侵略者以沉重打击后,再通过谈判来解决中俄争端。左宗棠对战争中转弱为强的主观能动性的认识,在湘军人物中也是首屈一指的。连曾国藩也认为,左宗棠“谋划之密,远出国藩与胡宫保(林翼)之上。”(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