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文化在近代中国演变的历史启示

作 者:

作者简介:
龚书铎 北京师范大学历史研究所

原文出处:
史学集刊

内容提要:


期刊代号:K3
分类名称:中国近代史
复印期号:1995 年 0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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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鸦片战争以后,中国逐渐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由于社会经济和政治力量的变化。以及西方文化的传播等种种原因,传统文化不能不发生变化。传统文化在近代演变的历程,给人们留下了不少有益的启示。

      一

      文化具有传承性,它像江河一样川流不息地流衍着。中国民族的文化源远流长,世世代代传承下来,形成了自己的文化特点,体现出民族性。但是,文化又总是随着时代的发展变化而发展变化,不可能停止不前。宋代理学兴起,虽仍为儒学正宗,但它又吸收了释、道二家的思想而加以融合,成为“新儒学”,与先秦之儒学已有变化。它反映了自唐末历经五代十国的纷乱,宋建立后面临诸多问题,包括道德颓丧之类的问题。理学正是应时而兴。在近代,社会发生了大变动,所谓“三千年一大变局”,传统文化相应地必然发生变化。文化的因时而变,表现出文化具有时代性。

      传统文化在近代的变化是多方面的,从观念到社会生活方式、习俗等都有不同程度的变化。而最主要的表现,是被视为“圣人所以为圣人,中国所以为中国”的封建纲常伦理受到批评、谴责,作为从意识形态上维护封建统治秩序的权威地位受到冲击,发生动摇,以至最终失落;而反映新的资本主义经济和资产阶级政治势力需要的新的思想文化,如进化论、民权、自由、平等,则被从西方吸收进来,并逐渐在社会上传播流衍。

      传统文化博大精深,对世界上文化的发展曾经作过伟大的贡献。但它毕竟是在前资本主义社会形成的,已不能适应时代变化的需要,不能适应新的阶级及其政治要求的需要。康有为发动的维新运动,孙中山领导的民主革命,陈独秀等倡导的新文化运动,都体现了文化变革的时代性,程度不同地批判传统文化中封建性的思想内容。维新思想家尖锐指出“三纲五伦之惨祸烈毒”,“官可以无罪而杀民,兄可以无罪而杀弟,长可以无罪而杀幼,勇威怯,众暴寡,贵凌贱,富欺贫,莫不从三纲之说而推。是化中国为蛮貊者,三纲说也”。①孙中山认为:“就人群进化的道路说,旧思想总是妨碍进步的,总是束缚人群的。我们要求人群自由,打破进步障碍,所以不能不打破旧思想”。②陈独秀、李大钊针对康有为和孔教会主张“以孔了为大教,编入宪法”,进行了批评。陈独秀认为:“文明进化之社会,其学说之兴废,恒时时视其社会之生活状态为变迁。”③李大钊指出:社会、道德都是进化发展的,“孔子之道,施于今日之社会为不适于生存”。④

      即以儒学而言,它在与西学的矛盾中调和会通了西学。康有为、谭嗣同在维新运动期间,就力图会通中西学,以西学比附、阐释儒学,“援西入儒”,构成“不中不西,亦中亦西”的以儒学为主、中西学杂糅比附的不成熟的思想体系。本世纪20年代初,梁漱溟以陆王心学融会柏格森生命哲学等,建构其“新儒学”理论体系,以“复兴儒学”突破了康有为、谭嗣同等人简单的杂糅比附。无论人们对他们作何评价,但事实本身表明了儒学也在随着时代而变化,同时体现出所具有的时代性。

      不论是近代的政治家、思想家的言论、主张,也不论是实践历程中所表现出来的结果,都表明文化具有鲜明的时代性。在新的时代条件下,传统的文化必须具有新的思想文化的内容,体现出时代的精神,才能存在并继续发展。也就是说,传统文化要适应于现实生活,为现实社会的进步发挥作用,而不是让已经发展了的现实社会去适应传统文化。不能像康有为那样,生活于民国,还要以孔教为国教,编入宪法,还要让人们去尊孔读经。

      这里有一个问题需要提出,即从清末以来一直争论的关于中西文化的差异问题。还在清末有人就提出中西文化“只有性质之异,而非程度之差”的观点,不承认西方资本主义时代的文化比中国封建时代的文化进步。1918年,李大钊发表文章批评了这种观点。他认为中国古代文明曾对世界文明做出伟大的贡献,但现在西方文明已经较东方文明处于“优越之域”,因而当下决心,“竭力以受西洋文明之特长,以济吾静止文明之穷”。⑤李大钊说中国文明为“静止”并不科学,但他认为当时所说的西方文明比中国文明先进则是正确的。这是从社会进化的观点来看待文化问题,也是认识到文化的时代性。而那种认为中西文化“只有性质之异,而非程度之差”的观点,虽然肯定了不同民族的文化各有其优长,但却把文化视为静止的、不发展的,否定世界上各民族、国家因发展先后的不平衡性而带来的文化上的差距。不承认文化的时代性,必然要导致抱残守阙,固步自封,停滞不前。

      二

      文化所以具有时代性,是因为它根源于现实生活,是现实社会的反映,又服务于现实社会。不论对于本国的传统文化,或者外来的西方文化,人们都是从现实社会的需要来加以继承、吸收的。

      近代中国人对西方文化的吸收有一个好传统,即不是不加分析地盲从,而是采取一种冷静分析、筛选的态度,择善而从。其实还在明末清初来华耶稣会传教士传入西方文化时,中国的一些有识之士就已经采取了这种态度。鸦片战争后,从林则徐、魏源起,近代先进的中国人对待西方文化,可以说都是继承发扬了这一优良传统的。

      在近代中国,对西方文化的吸收,是经历着一个不断探索的过程,认识、选择——再认识、再选择的过程。林则徐、魏源是近代中国人最先睁眼看世界的代表者,人们熟知的“师夷长技以制夷”的主张就是鲜明的体现。这个主张所涵蕴的,首先是看到并承认西方有长处,其次是学习西方的“长技”,最后归结为用来抵御西方的侵略。他们由于主观认识和客观条件所限,选择的是“坚船利炮”一类的“长技”。过了约20年,冯桂芬提出了学习西方的方案。他在《校邠庐抗议》中明确标明“以中国伦常名教为原本,辅以诸国富强之术”的宗旨,主张“采西学”、“制洋器”。其后,有人又概括为“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从19世纪60年代至90年代的30多年间,这一直成为中国人对待中西文化的指导思想。而就清政府方面而言,直至其覆灭,基本上是以此为指导的。“中体西用”论者与顽固守旧论者不同,他们比较开明,能因时而变,敢于采西洋技艺之学,仿用机器。然而,“中体西用”的指导思想,不是使固有文化适应“近代”的变革,使之具有“近代”的功能,而是在于维护封建思想文化和封建统治秩序,在于仅仅局限于吸收西方的机器生产和科技。这种文化选择,充分表现了它的保守性和狭隘性,不能不导致归于失败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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