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达开远征军大渡河失败的根本原因究竟是什么?人们在探讨过程中,各执己见,往往将天时、地理、与彝民关系、军事策略等作单方面分析,说服力不强。本文就这一事件的前因后果,作些综合分析。 (一) 石达开兵败大渡河的根本原因,拟从两个方面进行探讨:一是石达开出走天京,远征不归的前因;二是他在大渡河畔种种遭际的后果。 太平天国政权的封建化,农民领袖思想的蜕变,必然产生内讧和分裂,石达开不幸卷入这一漩涡,埋下了他日后悲剧的祸根。 太平天国革命从金田起义到定都天京,由弱转强,迅速达到革命的顶点。然而,农民阶级一旦取得政权,思想上的劣根性便渐渐暴露了。以往,太平天国领袖们连年征战,无遐制订“天朝”的伦理纲常。定都天京后,他们不思进取,固守半壁江山,在永安封王的基础上,沿袭了封建专制政权的职官、等级、礼仪制度。以天王洪秀全为首的各王、爵,把革命中夺来的权力,演变成自己的封建特权。 洪秀全从此深居简出,于“天朝门”外挂了十余丈长的黄绸,上书:“大小众臣工,到此止行踪,有诏方准进,否则雪云中。”①并大兴土木,营造天王府,选妃择嫔。众王竞相效尤,其他象“东王、北王、翼王及各王驾出,侯、丞相轿出,凡朝内、军中大小官员兵士,如不回避,冒冲仪仗者,斩首不留”;“凡辱骂官长者,斩首不留”;甚至“凡各尊官自外入,卑小官必须起身奉茶,不得怠慢”②。连礼仪、服装在各王、各级官吏中均等级森严。这些,一方面产生了太平天国领袖与部众的矛盾;另一方面,加剧了领袖之间争夺皇权的斗争。最终酿成了太平天国由盛转衰的“天京事变”。 马克思在论封建社会的农民时指出:“他们不能代表自己,一定要别人来代表他们,他们的代表一定要同时是他们的主宰,是高高站在他们上面的权威,是不受限制的政府权力。”③这个主宰就是皇帝。洪秀全在宣称地上的“咸妖”气数已尽,应由天父“皇上帝”取而代之的同时,将自己也变成了皇帝。但是,太平天国的领袖们跳不出以不平等思想打天下,而以帝王思想坐天下的框框。革命胜利后,权势欲一膨胀,必然要进行权力再分配,已占皇位的要设法保位,传之万世;居皇帝之下的,则想龙袍加身。“天京事变”中洪秀全、杨秀清、韦昌辉、石达开之间的冲突,反映了农民阶级分散、闭塞、自私、狭隘等弱点,并迁延到事变后首义最后两王:洪秀全与石达开的矛盾展开。 在“天京事变”中,石达开全家惨遭韦昌辉杀害,内讧平息后,他忍辱负重,回京辅政,“合朝同举翼王提理政务,众人欢悦”④。但洪秀全却消极吸取事变教训,忌恨石达开的威望,他处处设防,担忧石达开重蹈杨秀清覆辙。“天京事变”前,杨秀清不仅独掌兵权,指挥作战全由自己作主,而且常以自己的名义发布文书,管治臣民,出现了历史上拥兵自重的铁腕人物,以相权、兵权侵犯君权的结局。事变后,石达开声名大振,集相权、兵权于一身,当然成了洪秀全的眼中钉。同时,洪秀全认为事变之因,在于重用异姓王。于是,他封两个王兄洪仁发、洪仁达为安王、福王,从上层逐步夺去石达开权力,处处挟持他;又广封同族同宗的兄弟和亲属,从下面瓦解石达开的权力。湘军头目李续宾得到情报:“金陵各伪王忌石逆之能结交人心,石逆每论事,则党类环绕而听,各伪王论事,无肯听者,故忌之,有阴图戕害之意。”⑤ 石达开面对徒有提理朝政之名,实则权柄不归,被架空的局面,内心非常矛盾。摆在他面前有三条路:第一条路,消极忍耐,直至遭到杀身之祸。这对于志向高远的石达开是不能容忍的,他已目睹自相残杀的惨局,不愿太平天国再次内讧,功败垂成。第二条路,发动宫廷政变,自立为王。然而,石达开是知识分子出身的农民领袖,他的头脑中印满了儒家的伦理观念,在太平天国上层关系上,他既谦恭、礼让,屈居诸王之末;更严格遵循“君为臣纲”、“忠孝节义”这些传统的封建道德观。自接受了洪秀全中西合璧的一神教天命观后,始终将天王奉为君主,决不敢犯上作乱。第三条路,离开洪秀全,远征不归。这比较符合石达开当时的处境和心理活动。他为了往后不受洪秀全牵制,打开新局面,在继续打太平天国旗号,尊天王为领袖的前提下,决心远离天京,沿途贴了布告:“……去岁遭祸乱,狼狈赶回京,自谓此愚忠,定蒙圣鉴明。乃事有不然,诏旨降频仍,重重生疑忌,一笔难尽陈。疑多将图害,百喙难分清,惟是用奋勉,出师再表真……”⑥带走了太平天国的精锐20万之众。 石达开的远征,不但削弱了太平天国的力量,加速了它的失败,而且开始了他在流寇主义驱使下,走向大渡河覆灭的起点。 石达开从1857年6月离开天京,先后辗转于江西、浙江、福建、湖南之间,1859年7月又回师广西,进入云南、贵州,在西南多民族地区艰苦征战四年,完全脱离了太平天国主战场。这期间,石达开与清军作战数百次,都是且败且走,疲于奔命,失去了战争的主动权。考察其原因,又是犯了旧式农民起义的流寇主义错误。 首先,组织松散、军心涣散,缺乏统一领导。石达开出走后,与天京失去了联系,为清军创造了各个击破的有利条件。他带走的部队虽然通过“天京事变”,逐步认清了“皇上帝”的真面目,但石达开依然打着天王的旗帜,使自己难以建立绝对的权威。当行军作战中粮草供应顺利时,部下尚能听其指挥;反之,则思恋天京、思恋家乡、伺机逃跑,投敌、自相残杀事件不断。据光绪十五年《平桂纪略》卷三中说:“达到据庆远,所掳粮米不足以供食……其贼目朱姓者以达开势败,率众东窜。”⑦朱衣点等67将带走精兵十万,万里回朝,更使石达开的军力从此一蹶不振。 其次,不重视根据地和地方政权建设。石达开远征军无论在进军江西、转战闽浙,还是围攻宝庆,回师广西,辗转入川途中,每攻下一城一地,既不进行反清的政治宣传,狠狠打击地主阶级,也不发动群众,建立地方政权,而是东奔西窜,连个休整的后方基地都没有。结果,那些地方的官僚地主在石达开离开后,势力迅速恢复,反攻倒算比以前更加凶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