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中国的民主思想是在中西方政治文化撞击过程中发展起来的,中国思想界有识之士继承、弘扬了传统的民本思想,并吸取了西方先进的政治学说,逐步完成了在民主观念上的转变。本文拟粗略地探讨这一历程。 一 我国封建统治达二千余年,与其相适应的是封建专制主义的政治文化,它包括封建专制政治制度、封建专制政治思想以及封建专制的社会心理,并长期牢固地控制着中国社会。所谓“君者,出令者也;臣者,行君之令而致之民者也;民者,出粟米麻丝,作器皿,通货财以事其上者也”。认为“君不出令,则失其所以为君;臣不行君之令,则失其所以为臣;民不出粟米麻丝、作器皿通货财以事其上,则诛”,①这似乎成为维系我国封建社会的自然法规。我国古代就有君主授命于天的说法,即所谓“有夏复天命”,②并赋予君主至高无上的地位和权力,“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③所有臣民都依附于君主,听命于君主。后来董仲舒创立天人感应说和性三品说,认为君主是圣人这性,是贤者,至尊至贵,是治者;平民百姓是斗筲之性,是愚者,卑劣低贱,是被治者,把颠倒了的君民关系蒙上一层人性的神秘色彩。朱熹进一步提出“存天理,灭人欲”,④认为君主与黎民百姓上下尊卑的关系是不可违抗的天理。 封建传统政治文化的核心是“道之大源出于天。天不变,道亦不变”,⑤君权至上,民服从君是绝对的,永恒的,万世不变的,视为是中华礼仪之邦立国之根本,“非此不能知天下相与之奥,非此不能治万邦于衽席”,⑥成为支撑封建专制统治的精神支柱。 应该看到的是,封建专制主义的政治思想中也具有浓郁的民本观念。中国古代思想家早就提出了“顺乎天,应乎人”⑦的主张。关于“民为邦本,本固邦宁,帝兴王成,未有不得民而能立邦家之基也”,⑧成为历代贤明君主的一种统治术。孟子针对夏桀、商纣之失天下,认为“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传统的民本观念与西方近代民主思想有着根本的区别,虽然它从未超脱君主专制的藩篱,但这种“民实脊矣。君安得肥”的道理,无疑具有鲜明的进步意义。 在封建专制统治下,触及君主尊严和歌颂普通群众的宣传,是随着人类文明的发展而逐步展开的。我国近代思想界的认识程度受着时代条件和社会心理的制约,他们自身也无法完全摆脱传统政治文化的影响。但应该承认,我国近代思想界的一些有识之士,之所以能站在时代潮流的前沿,挣脱封建政治文化和伦理道德观念的羁绊,探求社会进步的途径和研究国家治理的良方,正是他们发掘并继承了传统政治文化中的人民性,同时逐步吸收了西方的民主思想,从而孕育出中国近代的民主主义灿烂之花,成为我国人民觉醒和奋起进行民主革命的先导。 二 在中国近代,最早向传统君权至上、君权神授观念提出挑战的是龚自珍。他破天荒地提出:“帝若皇,其初尽农也”,⑩认为君主开始也同普通人一样从事生产劳动,与众人没有什么区别。并主张主宰天地万物的是众人,“天地,人所造,众人自造,非圣人所造,”。至于君主是后来宗族制度的需要而产生的,“后政不道,使一人绝天不通民,使一人绝民不通天……比其久也,乃有大圣人出,天敬降之”。(11)这种看法在当时是一个了不起的突破。这种讴歌普通人在大自然中的创造能力,敢于对传统的君主万能说提出非议,堪称为中国近代民主思想萌芽之先声。 龚自珍是19世纪中叶地主阶级知识分子的明智者,他目光犀利,敏锐地觉察到封建社会的弊端之一在于森严的君臣、君民关系,这种关系对于臣民来说,就好比“卧之以独木,缚之以长绳,俾四肢不可以屈伸”,(12)这种关系对有用的人才“督之,缚之,以至于戮之”,(13)造成一个国家“俄焉寂然,灯烛无光……夜之漫漫,鹖旦不鸣”。(14)他深刻地揭露了君权至上的罪孽在于“去人之廉,以快号令,去人之耻,以嵩高其身”,(15)这里,龚自珍所谓被捆被杀的人,还是出身贵族的知识分子或官府幕僚,而不是广大黎民百姓,但他痛斥君主的淫威及其对社会进步的危害是史无先例的。龚自珍的功绩在于勇敢地揭开了君权神授的面纱,从思想上触及了二千多年来的君主神圣不可侵犯的地位,引起了思想界极大的震动。 龚自珍以今文经学作为治学方法,研究历史的发展、社会的沿革和政治的变迁,主张通经致用,探求克服朝迁弊端的方案。提出“自古及今,法无不改,势无不积,事例无不变迁,风气无不移易”,认为只有革除因循守旧的思想枷锁才能使社会焕发生机。他关于“一祖之法无不敝,千夫之议无不靡”(17)的见解,对人们敢于怀疑传统的纲纪,伦理,要求变动革新,起着启蒙的作用。后来梁启超评价说:“晚清思想之解放,自珍确与有功焉。光绪间所谓新学家者,大率人人皆经过崇拜龚氏之一时期”。(18)但是,龚自珍的进步思想有其局限性,他认为社会的沿革、世道的变化,是由君主决定的,臣民只是听命于君主的奴仆。由于他的历史观是唯心主义的,因而不可能完全超越君主至尊的思想束缚。 三 19世纪中、下叶,由于资本主义的广泛发展而产生的西方文明,使以王韬,薛福成、郑观应等为代表的我国思想著名人士为之震憾,他们目睹西方社会的进步和清王朝的衰败,“梦寐不安,行愁坐叹”,同时也从西方资产阶级民主的曙光中受到鼓舞。列宁曾说过:“资产阶级民主同中世纪制度比较起来,在历史上是一个大进步”,(19)早期改良派承认这种进步,,但他们只是从传统的民本思想的视角,极为审慎地对待西方的民主思想和民主制度。王韬、薛福成、郑观应等大多与洋务派关系密切,有的还直接参与兴办洋务,与西方世界接触较多。薛福成曾出任英、法、意、比四国大使,他们比洋务派代表人物更加明智地看到了学西方不在于“制造之精,兵纪之严”,而在于“以得民心为要”,(20)明确指出:“西国所以坐致富强者,全在养民教民上用功”。(21)他们十分赞赏西方的议会制度,认为可以广开言路,沟通上下,活跃政治气氛,清明社会风气,从而避免君位太尊。君门万里,上下隔阂,黎民百姓受尽敲诈盘剥,“虽痛心疾首,钳口侧目而无如何也”。(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