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世的过程,总是难以摆脱存在的意义问题。对存在意义的本源性追问,涉及 所谓终极关切。“终极”通常容易被理解为生命存在的终结,在这种语境中,它所指向 的主要是存在的界限;与之相应的“关切”,则涉及界限之后的存在。与此相异,以人 “在”世的现实过程为视域,“终极”首先相对于既成或当下的存在形态而言,“关切 ”则与“日用而不知”的自在性形成某种对照。以此为论域,所谓终极关切,可以看作 是对存在意义的本源性追问,它既显现为人自身存在的自觉,也意味着超越存在的有限 性、回归真实的存在形态(注:明确提出终极关切(ultimate concern)这一概念的是蒂 里希(P.Tillich)。尽管在蒂里希那里,终极关切也与人的存在意义相联系,但作为基 督教的神学哲学家,蒂里希所说的终极关切具有浓厚的宗教意味,它所指向的是无条件 的无限者(上帝),与此相关,终极关切意味着向上帝的不断趋近。(参见P.Tillich,Systematic Theology,Vol.I,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51)本文所论及的 终极关切,其对象已由超验的上帝还原为现实的存在,它的涵义在于对真实存在及其意 义的自觉关切。相对于神学论域中的终极关切,其更多地具有哲学本体论及价值论的意 义,内涵亦更宽广。)。 一 作为个体存在的方式和形态,终极关切首先体现为对存在意义的反思和追寻。一般而 言,在日常生活的领域,个体的知行过程具有“习焉而不察”、“日用而不知”的特点 。在这一层面,个体虽“在”,但尚未达到对这种“在”的自觉。尽管日常生活的过程 并非仅仅由无知所支配,个体的日常言行也不能简单地归入非理性之域,然而在日常存 在形态下,存在本身意味着什么或存在的意义何在等问题,往往处于个体的视野之外。 人的存在的日常形式,主要表现为经验层面或现象层面的自在,存在本身的意义,则属 本体论及价值论的论域,并涉及自为的存在形态。由经验层面的“在”,进一步追问存 在本身的意义,既意味着超越现象层面存在的自发性而达到本体论和价值论的自觉视域 ,也表征着由自在而走向自为。不难看到,所谓终极关切在这里首先表现为本体论及价 值论层面存在的自觉,这种自觉主要不是指向何为存在等问题,而是以人自身“在”世 的意义为其内容。与此相关的由自在走向自为,则从人自身存在形态的转换方面,展示 了终极关切与存在境域提升的关系。 与自在性相关的是存在的既成性。以存在意义的自觉关切扬弃存在的自在形态,蕴含 了终极关切对既成视域的突破。较之日常生活的既成向度,终极关切更多地表现出未来 的时间指向:终极不同于当下或既成,尽管它似乎包含着“终点”,但这种“终点”本 身存在于未来,并具有相对的意义(它本身将随着人“在”世过程的历史展开而不断地 被超越和突破)。同时以未来为指向,终极关切总是渗入了某种目的性的观念,存在于 未来的终极目标,同时也构成了主体所追求的目的。在终极关切中,未来并不是一个空 洞的时间概念,目的性的观念也有其实质的内容;当未来的指向与目的性观念相互融合 时,终极关切便获得了理想的规定。作为终极关切的题中之义,理想既可以是个人的追 求,也包含社会的内涵。在个体理想的维度,终极关切以自在到自为、人的自由发展等 为内容;在社会理想的意义上,终极关切则指向群体的完善以及在类的层面达到自由王 国。两者相互联系,其共同的目标是超越既成的形态,走向完美的存在之境。从日常生 活面向既成的、已然的现实,到终极关切对理想的、完美的存在的追求,无疑展示了存 在的两种境域。 在日常生活范围内,面向既成的现实往往导向角色限定和思不出位。它不仅使个体成 为被限定的存在,而且每每抑制了其创造性。与存在的自觉及理想的追求相联系,终极 关切首先赋予个体以超越特定角色的视域,使之从单向地认定、承担某种角色中解脱出 来,形成面向未来、面向整个世界的意识,并自觉地关注和反省存在本身的意义。同时 ,突破被限定的存在形态,也为个体形成创造的意向提供了根据和前提。限定于某种角 色,意味着被动地接受既成或已有的存在形态;终极关切的理想追求及未来指向,则要 求以创造性的思维和实践活动来改变既成的形态。在这里,终极关切与变革现实、创造 未来无疑具有一致性。 就存在领域而言,日常生活在时间和空间上都具有某种限定性。无论是生命需要的满 足抑或广义上的社会交往,都是在有限的界域中展开或完成的。与之相应,日常生活中 的个体也较多地呈现有限的品格。事实上,日常行为中的角色认同,便从存在形态的定 位上表现了个体的有限性,而思不出位则在思维方式上展示了类似的特点:两者已从不 同方面凸显了日常存在的有限品格。然而另一方面,作为理性的主体,人又具有超越有 限的意向和能力,尽管在日常生活中这种要求和能力往往受到存在方式的限制,但日常 存在本身并不是人的惟一或全部形态。逻辑地看,人既不同于动物,也有别于基督教所 预设的上帝。动物仅仅限定于其所属的物种,受其肉体需要的直接支配。基督教意义上 的上帝则被设定为超越的存在。前才以有限性为其特征,后者则被赋予无限的品格。相 对于此,人既在生命存在、日常形态等方面表现出有限的规定,又不满足于有限性而要 求超越其物种及特定存在形态的限定,走向无限。人的存在过程所包含的有限与无限的 如上张力,在某种意义上构成了终极关切的本体论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