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462X(2003)05-0007-05 当我们说哲学是“思想中的时代”的时候,我们其实说出了两种可能:其一,通过理 解或分析以往时代哲学的思维类型或思维路向,我们能够获得一个洞察以往时代之时代 精神的“考古学”断面;其二,通过探寻现时代或未来哲学思维路向上的重大转折,我 们或多或少能够感受到我们的“文明”所经历或正在经历的延续、转折或“断裂”以及 “时代精神”之嬗变的“蛛丝马迹”。反之亦然,我们同样也可以通过时代精神的现实 展现来理解一个时代的哲学(包括我们时代的哲学)。对哲学思维路向的当代性的考查, 在逻辑上隐含了这两个方面的内容。在某种程度上,20世纪以来的东西方各派哲学在思 维路向上大都致力于从事继往开来、破旧立新的转折性探索工作,对传统形而上学的批 判与消解又总是与当代思想文化或社会领域的重大紧迫问题的深切关注紧密相连。这构 成了当代哲学思想谱系的一个鲜明的特征:它总是以反叛传统哲学甚至瓦解哲学本身的 形式来诠释其当代性。如果我们认真思考一下20世纪哲学的这一特性,就会发现其中隐 蔽着全面清理哲学思维路向的深层图谋。在表面纷争的背后,围绕“第一哲学”展开的 消解与重建、悬置与转换,实际上带来了哲学关注方式的深刻变化。我认为,这一变化 的最有代表性的表现形式就是从“本体思维”到“伦理思维”的思维路向的转换;而在 今天这个所谓“后哲学”的时代,哲学存在的理由(作为“思想中的时代”)有赖于此一 转换中思维路向的当代性的确立。 一 “本体思维”,在某种意义上,就是通常所说的“哲学思维”。当然,这里所说的“ 哲学思维”是特指“西方传统哲学的思维路向”而言的。“本体论(Ontology,或译做 存在论)”一词虽然直到17世纪才出现,但本体思维从哲学诞生开始就一直是哲学形而 上学的最为基本的思维路向。一种哲学的关注方式大体上都是着眼于“存在者之为存在 者”(或者译做“是者之为是者”)的本体之主题追问的。本体论一向被奉为“第一哲学 ”。“形而上学”的最初命名就是指“关于本体的理论”(即第一哲学)。因此,从较为 严格的意义上讲,“本体思维”是指由本体论作为“第一哲学”所确立的哲学思维路向 。20世纪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针对形而上学所做的概括,从思维路向看,直接针对着“ 本体思维”。他在《哲学的终结和思的任务》一文中说:“形而上学着眼于存在,着眼 于存在中的存在者共属一体,来思考存在者整体——世界、人类和上帝。形而上学以论 证性表象的思维方式来思考存在者之为存在者。”[1](P68)即是说,在本体思维或形而 上学的思维进路中,“存在者之存在”将自身表象为或者显示为“根据”;本体思维即 是“为存在者提供根据”的一种具有论证性表象的思维方式。这种思维类型或思维进路 的特点是,“从在场者出发去表象在其在场状态的在场者,并因此从其根据而来把它展 示为有根据的在场者”[1](P69)。本体思维总是要达到某一作为最终根据的存在者(或 “在场之物”),一切其他的存在者皆由于它才成为“生成、消亡和持存中的某种可知 的东西”,成为“某种被处理和被制作的东西。”[1](P69) 本体思维的哲学探究方式预设了一个把一切存在者带入其当下在场的“存在”(本体) ,它是“始基”、“起源”、“理念”、“实体”、“神”、“绝对精神”、“强力意 志”等超验之物,是真理、正义、自由之所在(或化身),是具有最终奠基特性和同一性 本质的“根据”或“基础”。本体思维通过对它所预设的这一具有超验授权资格的“存 在”(或本体)的探究(或者以之为基础),在可感知的现象世界之上或者之外设计了一个 超感性的本体世界或者超验世界,并用这个“超感性世界”来说明一切、解释一切。由 于本体思维热衷于“为存在者提供根据”,它只能是一种“解释世界”的哲学。 本体思维比较典型的理论形态是本体论,但是本体思维并不等同于本体论。(注:康德 曾经将理性自然学、理性宇宙论、理性神学与本体论并列,将它们看成是全部形而上学 体系的四个部分。他把本体论看做是形而上学的一部分。)虽然西方近代哲学经历了认 识论转向,其主题和中心不是本体论而是认识论,但是它所遵循的思维进路仍然是本体 思维。近代哲学在追问知识之基础时,明显较少地关注对象之存在,也不是以认识者和 认识对象之关系为核心展开的,它更多地是要去探究认识者的性质。在诸如“我思故我 在”、“存在就是被感知”、“人是自然的立法者”这样的命题中,哲学进入认识论反 思而切入思“认识者”(即是者)之“是其所是”。这仍然遵从着本体思维进路,是完全 意义上的主体形而上学形式[2]。 我们如果考虑到本体思维的这一特性,就可以断言,本体思维刻画出西方形而上学的 思维进路,只要形而上学还没有完全解体,本体思维就发挥着形而上学之建构体系的奠 基性构造作用。即使是在批判或削弱(乃至于消解)本体论的哲学家那里,例如在康德那 里,本体思维仍然提供着知识构建的先天原则。本体思维作为形而上学的思维进路,隐 含着西方哲学形而上学的秘密,从其发生到其解体的命运中,我们确实可以看到“哲学 历史之整体”如何“把自身聚集到它的最极端的可能性中去”。这即是“哲学之完成” 或者“哲学之终结”。[1](P70)本体思维代表了一种需要先验制约因素并极力诉诸外在 权威、根源或根据对事物及其现实进行解释或说明的哲学思维路向。这种哲学思维路向 是与人的发展阶段或人类文明发展的阶段相适应的,它表征着某种需要先验制约因素的 人之类型或文明发展之类型。毫无疑问,本体思维在历史上曾经发挥过非常重要且无可 替代的作用:一方面,由于它着眼于物之“是其所是”的知性追问,由之构造的哲学形 而上学实际上成了滋养各门具体科学的母体;另一方面,由于它是一种为存在者提供根 据的论证性表象思维,由之开启的一种注重概念逻辑的思想道路在发挥和标举“理性威 力”的同时,实际推动了西方社会的合理化进程。但是,随着各门科学从哲学领域中分 化出来,随着社会合理化得到专门知识的解释、筹划和推动,本体思维必然进入其终结 阶段。“……早在希腊哲学时代,哲学的一个决定性特征就已经显露出来了:这就是科 学在由哲学开启出来的视界内的发展。科学之发展同时即科学从哲学那里分离出来和科 学的独立性的建立。这一进程属于哲学之完成。”[1](P70)以海德格尔为代表的20世纪哲学家所说的“哲学之终结”,在我看来,更多地是指这种本体思维的哲学探究方式的 终结,是形而上学的思维进路在现时代进入其“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