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K0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9639(2003)04-0001-07 鲍曼曾正确地说过,从马克思的所有著作来看,“都可以发现马克思执迷于发展这个 概念,它包含、连接了个人的心理与社会经济意义。了解马克思在这方面影响力的方法 之一,其实可以审度他提出的发展理念如何成为当今一个宏大叙事”[1]。马克思的“ 发展”作为一种蔓延到全球范围的现代性宏大叙事,在当今世界仍具有广泛影响,尤其 是对于正在拼命追求现代化的中国。本文试图从方法论角度对马克思的发展观念做些检 思。 一 马克思思考社会变迁的基本方法之一是“从后思索法”。他说:“资产阶级社会是最 发达的和最多样性的历史的生产组织。因此,那些表现它的各种关系的范畴以及对于它 的结构的理解,同时也能使我们透视一切已经覆灭的社会形式的结构和生产关系……人 体解剖对于猴体解剖是一把钥匙。反过来说,低等动物身上表露的高等动物的征兆,只 有在高等动物本身已被认识之后才能理解。因此,资产阶级经济为古代经济等等提供了 钥匙。但是,决不是像那些抹杀一切历史差别、把一切社会形式都看成资产阶级社会形 式的经济学家所理解的那样。人们认识了地租,就能理解代役租、什一税等等。但是不 应当把它们等同起来。”[2](P23)这意味着,马克思反对目的主义地看待历史,这种目 的主义把过去的一切变迁都说成是其目的就是为了变出今天这样的社会来。他认为防止 这种粗陋目的主义的主要方法就是采取对现实的批判态度。批判就要立足于某种对未来 的理解、向往和设定,思想家选择一个基点设定未来并以此为基础批判现实、解释历史 ,本无可厚非,但问题的关键在于,选择了这么一个支撑性因素、设定了这么一个理想 之后,会相应地对理解现实和注释历史带来根本性的影响! 洛维特认为,马克思发展理念中的未来理想及其实现进程中的两大敌对阵营,其“背 后的现实的推动力是显而易见的弥赛亚主义,它不自觉地植根于马克思自己的存在之中 ,植根于他的种族之中。即使他是19世纪的自由的犹太人,是坚决反宗教的,甚至是反 犹太主义的,他也还是一个受《旧约》局限的犹太人”[3](P52)。这就是说,马克思发 展观念的指向向度具有一种超验性,而“唯物主义立场和唯心主义立场之间的区别并不 在于其原则,而在于其应用”。据此,黑格尔的唯心主义虽然来源于古希腊—基督教传 统,“但是,由于他把世界的历史与精神的历史等同起来,他的历史观得益于其宗教起 源,要远不及于唯物主义的无神论。马克思的弥赛亚主义如此彻底地超越了现存的现实 ,以致于他不顾自己的‘唯物主义’而维护末世论的张力,并由此维护他的历史构思的 宗教动机;与此相反,对于黑格尔来说,信仰只不过是理性或者‘知悉’的一种方式, 在他自己的精神发展的批判性转折点上,他决定与现实的世界和解。与马克思相比,黑 格尔是现实主义的”[3](P61~62)。洛维特在这里提出了一个值得注意的问题:马克思 发展理论中强烈的未来倾向是否影响到了他从现实出发的唯物主义原则,而黑格尔相比 之下较弱的未来倾向,是不是比马克思更有现实性。黑格尔对既成现实的事后诸葛式解 释,使能站在现代世界已出现的现今看出文艺复兴发生的当时就隐含着一个现代世界! 这的确太“现实”了,“现实”得把历史也都现实化了。同时他还要把未来也现实化到 “现实”之中——现实就是未来。在把历史和未来都现实化的意义上,黑格尔的确比马 克思更“现实”。马克思批判的正是黑格尔的这种“现实”,对现实社会的非批判态度 使这种“现实”为了成全自己竟牺牲掉了未来,并因此使这种“现实”的历史解释成为 十足的目的主义解释。马克思想把未来从“现实”中拯救出来,他强烈批判黑格尔以现 实消解未来的做法,而首先强烈要求抓住前者,尔后立足未来批判性地解释现实。他把 对未来的预想在某种意义上加进了对现实的批判性认知当中。也正是在这样的意义上, 才有了所谓马克思的社会主义思想不仅是“从空想到科学”、而且还包括进一步“从科 学到空想”之说。这么说来,马克思的发展观是“以现实注解历史和未来”和“以未来 注释现实和历史”是不可偏废的两个方面,未来倾向在这种解释中起了支配性作用。 靠什么来把现实与设定了既定目标的未来连接起来?马克思否定了以现在才产生出来的 某种道德价值作为一般标准评价过去历史的做法,更否定以现今社会为最终目的评价过 去历史的做法,认为这都是明显的历史目的主义思维。显然,在这种“主观性”的目的 主义中找不到横贯发展全程的一般尺度。但他没有否定可以用不断发展的“生产力”作 为一般标准来衡量全部社会历史。按照这一逻辑,以道德价值标准评价历史是主观论目 的主义,以客观的“生产力”作为标准评价历史就是客观的和科学的。按此推导,以生 产力评价一切历史难道不是“客观”目的主义?而无论主观目的主义抑或客观目的主义 难道不都是历史目的主义?用一个现代社会中才具有的客观性事物做标准评价过去,就 能保证评价是客观的和科学的?要知道,“生产力”只有在现代社会中才具有了至高无 上的地位,才被人们视为具有普遍性和根本性的“客观存在”;并不是人类历史上的所 有时期都像现代这样看待生产力。在这个意义上,如果说米勒关于不能用现代的道德这 一更具“主观性”的“善”评价以前历史的观点是能够成立的,那这一观点是否意味着 可以用现代的生产力这一“客观”价值评价以往的历史,并可以成为唯物史观认可的理 论观点呢?如果我们向马克思提出这样的问题,我想他会做肯定性回答的。因为在马克 思的逻辑中,主观的情感、特定立场的道德倾向只要与那个普遍永恒的生产力发展协调 一致起来,就有了历史的客观性。 看一看马克思关于一般与特殊、抽象与具体之间关系的看法,就更可以明了他对一般 性标尺的看法。在评价边沁时,他曾经写到:“假如我们想要知道什么东西对狗有用, 我们就必须探究狗的本性。这种本性是不能从‘功利原则’中推导出来的。如果我们想 把这一原则变成评价人的运动和关系的最高准则,就首先要研究人的一般本性,然后要 研究在每个历史时代人的本性的变化。但是边沁不管这些。他幼稚而乏味地把现代的小 资产者,市侩,特别是英国的市侩说成是标准的人。凡是对这种奇怪的标准人和他的世 界有用的东西,就被宣布为本身是有用的。他还用这种尺度来评价过去、现在和将来。 ”[4](P644.注二)马克思在此显然反对以今释古,可这种反思是否彻底到了自己对远古 “社会”的认识呢? 显然,马克思的看法是:先找到一般本性,尔后再研究作为其历史性变化之表现的具 体特性。他对一般性的东西仍然情有独钟,从方法论上说,必须要先探寻一般性的东西 ,尔后才能探寻特殊性的东西。这似乎与国内许多学者所谓马克思在理论和实践上都反 对抽象性、一般性、绝对性的东西,并把这种反对视为马克思新哲学思维的突出特点之 类的看法有明显出入。在马克思的社会批判理论中,象征一般、抽象、绝对一面的东西 仍然顽强地存在着[5](P17~26),这还不只是指与黑格尔的“理性”起相同作用的“生 产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