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20世纪60年代之后出生的学人浮出水面,一种比较纯粹的学院派的马克思主义哲 学研究范式开始形成。这样说,当然无意否认此前研究的学术性,特别是无意否认前辈 学者为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的学术化付出的艰辛努力,而是力图指认,和前辈学者开始 走上学术研究的殿堂相比,年青一代学人的研究是在一种非常特别的语境中展开的。如 果说此前的语境可以定义为无产阶级革命或社会主义建设的时代,那么现在,比较可取 的称号则是全球化和消费时代。中国依然在从事社会主义建设,但这种建设是在全球化 的框架中展开的,它得益于这种框架,同时也受制于这种框架。中国的国内市场开始成 为统一的世界市场的组成部分,中国的学术研究也势必进一步深化和拓展与世界各国的 交流和对话。正如市场经济需要统一的市场规则一样,学术思想的交流也需要大致接近 的学术规范。在这样的情势下,提高学术化水准成为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的首要任务。 众所周知,1949年后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逐步展开,是自上而下的行政力量和自 下而上的学者自觉相互促动的过程。作为学术研究的对象,马克思主义哲学也是指导整 个社会的基本理论。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双重身份,使得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表现出特有 的活力和生机,同时也不可避免地几乎是从一开始,就存在着简单、片面、狭隘,缺乏 必要的自我反思,往往为现实的具体政策作注脚的缺陷;发展到“文革”时期,正常的 学术研究几乎不再有任何空间。自70年代末以来的思想解放运动中,马克思主义哲学研 究展现出新的风采:实践、人道主义、异化、主体性、价值、实践唯物主义等概念和范 畴,欣欣然而不无笨拙地登上了社会思想的前台,获得了广泛的社会效应。前辈学者可 以自豪地说,80年代是哲学的年代,而且首先是、主要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年代:一方 面,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在社会变革中发挥着广泛的影响;另一方面,马克思主义哲学 的表现形态也在不断进行变革。 自80年代后期以来,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地位逐渐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随着思想的开放 和多元化,从革命领袖不再是真理的代言人,到马克思主义不再是真理的化身,或者说 ,不复是惟一的真理,马克思主义哲学逐渐回复其作为一门学科的位置。在当代中国, 作为一门学科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和作为政治意识形态的马克思主义很难划清界限,或者 说,原本就不需要划清界限,不存在划清界限的问题。与此同时,我们也不能不承认, 如果说这种含混曾经给马克思主义哲学学科带来了过多的荣耀,那么现在,则似乎造成 了过多的重负。在一些学者的眼中,马克思主义哲学不是学问,只是一种“政治”,一 种“意识形态”,它缺乏必要的理论深度和学术含量,无法为人文社会科学提供必要的 概念、范畴和理路,更不用说提供基本的理论平台了。 90年代后,后现代主义思潮传入中国并引起了相当的反响,甚至可以说,它构成了知 识、思想和文化的基本境遇。人们最初认为,后现代主义所质疑的是现代理论及其实践 ,而且是西方社会的现代理论及其实践。由此,后现代主义的译介开始是和回归本土文 化的吁求联系在一起,附和了当时的文化民族主义思潮。在后现代主义及紧随其后的后 殖民主义之后,全球化理论流行开来,并逐渐得到了中国社会的广泛认同。在此过程中 ,马克思主义及其哲学的理论和实践作为现代社会进程的重要组成部分,无疑也遭遇重 新审视。特别是马克思主义哲学关于社会历史发展本质和规律的学说,被视作线性进步 论、历史目的论、宏大叙事而备受指责和冷落。 随着全球化和本土化的双重夹击,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地位非常尴尬。西方哲学似乎表 征着“世界潮流”,中国哲学似乎表征着“民族传统”,那么,马克思主义哲学表征什 么呢?在高校哲学学科设置中,以前是马克思主义哲学原理、中国哲学史、西方哲学史 ,现在则是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哲学、西方哲学。也就是说,在以往,“中国哲学” 和“西方哲学”仅仅作为一种哲学的历史形态而存在,惟有马克思主义哲学才是基本的 哲学原理,现在则情况不同了,哲学的世界似乎一分为三,三足鼎立了。 20世纪60年代之后出生的学人,就是在这样的情势中走上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道路的 。他们经历了70年代的社会生活,在思想激荡的80年代度过大学时光;他们目睹了社会 生活和理论思潮的巨大游移和变迁。他们走上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的舞台伊始,就直面 这样一些根本性的问题:在现时代,马克思主义具有怎样的意义?一种研究在什么意义 上才可以被称作马克思主义的研究?马克思主义的身份认同何以可能?这些在前辈学者那 里处于“无意识”地带的问题,成为年轻学人从事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的首要议题。 对年轻的学人来说,信仰固然重要,寻求信仰的理论支持更是根本。他们研究马克思 主义哲学,首先是从学术的角度切入的。和前辈学者相比,他们拥有更多的学术旨趣。 在某种程度上说,这是一种退守的姿态,是一种在当下的社会语境中的自觉选择。把马 克思的著作称作文本,把马克思的文本视作解读的对象,表明年轻的学人充分意识到学 术研究的主体性。在他们看来,马克思不是全知全能的神;马克思的文本不是回答一切 问题的“百科全书”;马克思的思想不是静止地停留在那里,只需读者被动地照单全收 的东西。研究就是对话,就是联系一百多年的历史变迁和马克思对话。年轻的学人们清 楚前苏联模式的马克思主义哲学教科书的失误,承认马克思主义及其哲学在过去岁月中 的局限,甚至承认马克思也有其思想的局限,但无论如何,他们无意放弃马克思主义, 而是坚持马克思主义哲学作为一门学科的重要性,坚持马克思主义哲学作为一种社会理 论的重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