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哲学的生存论转向与马克思哲学的当代性

作 者:

作者简介:
华中科技大学 哲学系,湖北 武汉 430074 邹诗鹏(1966—),男,湖北恩施人,华中科技大学哲学系教授,哲学博士,从事马克 思主义哲学与当代西方哲学研究。

原文出处:
学习与探索

内容提要:

生存论转向是整个当代哲学转型中哲学存在论从超验的、实体性的抽象本体论向奠基 于现实生活世界之上的感性的、历史性的生存论本体论的转换。马克思哲学的实践观变 革及其蕴含的生存观的历史性变革,构成了当代哲学生存论转向的观念前提。相对于生 存主义哲学的非理性主义倾向以及后现代强势的相对主义而言,马克思哲学所蕴含的实 践生存论思想其实才是当代哲学生存论转向的真正目标,因而将深刻影响和主导当代哲 学生存论转向的历史性的人类方向。生存论转向并不是课题性的,而是始终摆在人类面 前的难题。马克思实践生存论思想中蕴含的人及其生存的历史的未完成性恰当地体现了 当代哲学生存论转向的未竟性,并由此提供了一种克服当代人类生存困境的信念支撑。


期刊代号:B1
分类名称:哲学原理
复印期号:2003 年 07 期

字号:

      一

      哲学在当代或者说仍在持续着的当代哲学正在发生一场整体性的和历史性的转型,我 们常常用“实践观转向”、“人的转向”、“文化转向”、“语言学转向”、“价值论 转向”、“生活世界转向”等等来指代这一转型,其实,这诸多“转向”都是对整个当 代哲学转型的不同的称谓形式,或者是从不同侧面及样态对这一转型的反映,而在这些 “家族相似”的“转向”的背后,仍然存在着或酝酿着与当代哲学的整体性转型相关联 的哲学存在论的当代转换,这就是从传统的超验性的、实体性的抽象存在论向感性的、 历史性的生存论存在论的转换,这一转换即生存论转向。

      为什么会发生存在论转换,而且这一转换必然是生存论转向,源于现实与理论的双重 动因。从现实看,任何一种哲学存在论形式都是由一定的生存方式与生存观念所决定的 ,人类生存方式与生存观念的当代转变必然要求实现哲学存在论的当代转换,而发展主 题从传统的唯经济发展观向可持续发展观的转变也要求实现对于注重生命质量与生活意 义、强调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新型生存方式的哲学理解。可持续发展观不仅是人类社会 运作模式的自主性的和整体性的变革,而且必然还包含着并要求具体体现为人类社会诸 主体的生存观念的重大变革,这就是从那种根深蒂固的动物性的、重占有的片面的生存 观念转变到注重生存意义与生命质量,强调人、社会、自然的全面协调发展因而具有自 我反思、约束及调节机制与效应的属人的生存观念。从哲学理论的演进而言,则是由于 传统存在论得以确立起来的超验性基础与实体主义思维方式的必然终结进而敞开了哲学 理性与生存的根本性关联,这一关联使形而上学脱离了超验存在论和实体认识论的束缚 ,通过融入生活世界从而培植或蕴涵了生活形而上学的内涵,神本的和物本的哲学还原 成了人的哲学,生存观念正在实现从传统的超验实存观和自然主义实存观向高扬人的存 在的超越性与责任意识的属人的生存观念的转变。

      作为存在论转换的生存论转向必然会带来哲学的整体转型,这就是从存在论哲学和认 识论哲学转向生存论哲学。生存论转向不只是从存在论向生存论的转换,在从存在论哲 学向认识论哲学的历史性的转换过程中,存在论的独立性已经被取消了。如果把认识论 看成是关于客观世界的解释理论,那么哲学的成立恰恰是在排除了认识论之后才是可能 的,但是一旦这样做,哲学本身也就陷入了一种缺乏规范性乃至理性尺度的困境。哲学 存在论的使命在于为理性本身提供一种纯粹的支撑,但存在论也无法摆脱来自于认识论 在形式上的束缚。这种情况在认识论成为一种独立的哲学形态以后显得更为明显,如果 说,在存在论哲学形态中,认识论还是依附性的,那么,在认识论形态中情况恰恰来了 一个倒置:存在论成为认识论的依附性理论。存在论必然是与认识论的理论形式粘连在 一起的,存在概念的实体性与超验性,包括存在论的理论结构,都被纳入到认识论的理 论表达式中。其后果则是存在论本来应有的生存论意蕴被抽象掉了。因此,哲学生存论 的彰显从理论历史的意义上说必然要将存在论从认识论的束缚中解放出来。存在论是通 过对认识论的“否定之否定”环节从而还原为或提升为生存论的。生存论转向也不只是 从认识论到生存论的转换,因为认识论若脱离与其关联的存在论基础,只不过是哲学的 一个分支领域。生存论转向在当代的一个困境就在于过于把生存论与认识论割裂开来, 从而使生存论的理解方面陷入了一种非理性的甚至是虚无主义困境。认识论与认识论哲 学,后者是指一种哲学的历史形态,这是一种与存在论哲学粘连一体并由此体现着存在 论哲学的完备理论结构的历史形态(超验的存在论正是通过认识论哲学显现出来的)。不 过,生存论转向要超越认识论哲学,但并不意味着否弃认识论,至少,认识论作为一种 中介和理解手段,对于哲学生存论的阐释仍然具有至关重要的方法论意义。(注:在从 存在论哲学和认识论哲学向生存论哲学的转换过程中,认识论充当着一种扬弃功能,这 意味着当代哲学转型并不必然地存在着认识论与生存论的断裂,如果说当下的生存论转 向强化了这种断裂的话,那么在生存论的历史性的建构过程中将包含着必要的知识论的 旨向。也只有这样,生存论的哲学才不致于流于某种前逻辑的、前语言的甚至是神秘的 状态,而是赋予一种历史性的和理性的理解。)

      生存论转向分为三个层面:已经呈现出来的转向、尚待实现的转向、始终处于未竟状 态的转向。已经呈现出来的生存论转向无疑是与生存主义哲学联系在一起的。但生存论 转向不能停留于生存主义之一维。生存主义开启了生存论转向,生存主义用感性的、非 理性的个体生存对抗传统哲学的“无人身的理性”,但过分停滞于个体的生存体验在很 大程度上也阻塞了生存论转向的进路。从个体生存论向语言生存论的转移(不是转换)在 很大程度上使得仅仅只是在技术层面上展开的语言学转向获得了一种新的诠释空间,但 语言生存论并不只是向某种古老的、多义性的语言及语用的“回返”(“回返”的主张 只是现代生活的一个维度,不可能是出路),而是通过这种途径沟通传统与现时代的关 联进而实现当代哲学的自我理解。

      当下的生存论转向处于第二个层面,即尚待实现的转向。生存论转向显形而又滞留于 当代哲学、特别是当代语言哲学的复杂状况中,但尚待实现的生存论转向又不能局限于 语言层面。哲学的语言学转向表明哲学的性质与功用已经发生了历史性的转换,但语言 学转向本身的前提尚需通过生存论转向加以说明。语言学转向乃生存论转向的表象形式 ,而生存论转向则是语言学转向之根据。这里,表象与根据之间构成了一种表里关系, 但一旦语言哲学的实际状况遮蔽着生存论转向,那就需要将潜存于语言哲学及语言学转 向中的生存论转向从语言哲学中剥离出来。事实上,后现代哲学对“最后在场的形而上 学”的语言存在论的颠覆以及后现代哲学本身的相对主义及虚无主义状况已经表明,在 西方语言及文化范式下发展的生存论转向已经进入了终结状态,而这一状态敞开的却是 包含西方文化传统与非西方文化传统在内的整个人类文化传统的当代转换,以及通过这 种转换实现的异质多样的文化传统的汇通与互动。由此,我们有理由把尚待实现的生存 论转向确定为文化的和人类性的生存论转向。

      如果“哲学”只能是“西方”的,或者说当代哲学仍然只能局限于西方哲学既定的范 式下,那么我们或许有理由说,文化的和人类性的生存论转向所表达的正是一种告别“ 哲学”因而终结“哲学”的精神。后现代主义虽然明确地“说”出了这一使命,但它自 暴自弃的态度却同时表明它显然缺乏一种理论建构的信心与能力。然而,告别也好,终 结也好,并不表明人类思想由此就进入了一种散漫的、无根的状态。

      第三个层面的生存论转向揭示了生存论转向的历史性,这一层面的生存论转向超越了 具体学派和某一个特定时代,但同时却又从总体上引导着时代精神及其思想文化的走势 。生存论转向的未竟性根源于人的未完成性,人是没有终结的历史性生成,人的生成蕴 含着无限的丰富性与复杂性。人的丰富性伸展到什么地方,生存论转向也将被引导到什 么地方,但人的丰富性,恰如人自身的无限可能性一样,却是无边界的,这决定了生存 论转向将始终处于一种开放的无边界状态。而且,另一方面,生存的丰富性的展开,同 时也引出了生存的复杂性与负面效应,甚至出现生存的异化,但人的生存正是通过克服 生存的负面效应以及异化从而成熟起来的。生存论转向不是一项课题,更不是一项工程 ,而是一项历史性的难题,是人自己给自己提出来的、并且也只有人自己才能对付的难 题。这决定着生存论转向在敞开人生存的开放性与复杂性的同时必然承担着建构生存信 念的历史责任。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