价值迷失:现代工业文明发展观的“走火入魔”

作 者:

作者简介:
吉林大学 哲学社会学院,吉林 长春 130012 刘福森(1943-),男,河北玉田人,吉林大学哲学社会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原文出处:
吉林大学社会科学学报

内容提要:

现代发展观就是工业文明的发展观。这种发展观的最大危机就是价值观的危机。它只 关心“如何发展”,而对于“为了什么发展”这一具有价值含义的问题却漠不关心。它 所追求的是对自然界的无限度地掠夺和挥霍,在生活方式上越来越“远离自然”、“背 离自然”。并把这叫做“进步”和“文明”。其后果不仅会加剧人同外部自然的冲突, 而且也会造成和加剧人同自身的自然的冲突,使人类在地球上无法持续地生存下去。可 持续发展观是建立在生存论基础上的发展观。


期刊代号:B1
分类名称:哲学原理
复印期号:2003 年 05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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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B018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257-2834(2003)01-0029-06

      一、评价的缺失:发展“天然合理论”

      传统发展观是建立在“发展是天然合理的”这样一个哲学信念的前提之上的。在它看 来,只要是发展就比不发展好;发展得快总比发展得慢好。总之,发展天然就是好的; 发展本身没有好与坏的区分。

      在这种信念的支配下,传统发展观所关注的,只是“如何发展得更快”,而对于“为 了什么发展”和“怎样的发展才是好的发展”这样一个目的论、价值论的问题却毫不关 心;社会发展理论也仅仅被看成只是研究社会“如何发展”的“科学”,却忽视了关于 社会发展的另外一面,即社会“为了什么发展”这一价值论、目的论问题。正如美国学 者威利斯·哈曼博士所说:“我们唯一最严重的危机主要是工业社会意义上的危机。我 们在解决‘如何’一类的问题方面相当成功”,“但与此同时,我们对‘为什么’这种 具有价值含义的问题,越来越变得糊涂起来,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谁也不明白什么是值 得做的。我们的发展速度越来越快,但我们却迷失了方向”[1](P193)。

      对发展的价值的轻视,根源于近代以来形成的理性主义的历史观和发展观。这种发展 观是建立在对下面这个理性主义的哲学教条的信仰基础之上的:“必然的就是合理的” 。在黑格尔看来,“凡是现实的都是合理的,凡是合理的都是现实的”,而“现实的属 性仅仅属于那同时是必然的东西”[2](P211)。因此,合乎规律的、必然的东西就是合 理的;只要我们的发展是合乎规律的发展,就不可能是不合理的。正是这种对历史必然 性和社会发展规律的绝对完满性的承诺,构成了“发展天然合理论”的哲学前提。

      为此,我们必须提出一个相反的命题:“发展并非是天然合理的”。这一新命题的理 论意义在于,它为我们对旧的发展道路(资本主义工业文明的发展道路)的反省和重新评 价,为可持续发展观的确立提供了一个价值论的前提。“可持续发展”就是相对于旧的 “不可持续的发展”提出来的。正因为旧的发展道路是一条不可持续的发展道路,它已 经给人类造成了各种困境和危机,我们才提出可持续发展战略。如果任何形式的发展都 是合理的、可持续的,那么“可持续发展”这一概念的提出就是毫无意义的。

      人们之所以本能地相信“发展是天然合理的”,是有其人性基础的。自然界不能为人 类提供现成的生活资料,人类只有依靠对自然界的改造才能生存。离开了发展(其中基 础是生产力、经济的发展),人类便失去了生存的基础。因此,这一信念就成了支配人 类行为的一个基本信念;发展,特别是生产力的发展就成了人类追求的终极目的;“是 否有利于生产力的发展”也就自然成了人类评价一切的终极尺度(作为终极尺度的东西 必须是绝对完满、天然合理的,不可能有不合理、不完满的终极尺度)。这样,发展, 特别是生产力的发展,就成为一种“自足的”目的,它本身也就成了一种不可评价、也 没有必要评价的东西了。

      这种观念在生产力不太发展的历史时代是有其存在的理由的。那时,人类面对的主要 任务是如何满足基本生活资料的需要的问题,而当今社会的现代性问题——诸如环境问 题、资源问题等在那时还没有出现,因而发展的“天然合理论”在当时还没有彰显出它 的危害性。那时,发展生产力,以解决人类生活资料的不足是人类的首要任务,发展生 产力本身就是人类生存的基本需求。但是,在生产力高度发展的今天,在由人类自己亲 手造成的各种困境和危机面前,人类面对的主要任务已经不再是基本生活资料的满足( 如果不是由于一部分人过度的挥霍,我们人类今天创造的物质财富满足自己的基本生存 需要是不成问题的),而是如何使我们的发展持续下去、以保证我们的子孙后代能够在 地球上世世代代生存下去的问题。这时,发展的“天然合理论”就失去了存在的理由, 表现出巨大的危害性。现在,我们所需要的,不再是那种以毁灭人类自身的生存条件( 挥霍资源和污染环境)为代价的发展(包括生产力的发展),而是需要一种有评价、有约 束、有规范的发展。这种发展是可持续发展;生产力也不再是评价发展及其人的实践行 为的终极尺度,在生产力的后面,出现了一个更根本的尺度,那就是人类生存和发展的 可持续性的尺度。

      二、拒斥环境价值:价值追求的偏颇

      一般说来,环境概念是指人类生存所必需的自然条件的总体。但具体说,这一概念还 有狭义和广义之分。广义的环境概念包括作为人类生存的物质资料来源的自然资源,而 狭义的环境概念则不包括资源的含义,而仅仅是指人类生活的“家园”的意义。人也是 一个生命体,他从自然界来,他也要在自然界中生活。人的生活需要有适合于人这一哺 乳动物的自然条件:他得以立足的大地,清洁的水,由各种不同气体按一定比例构成 的空气、适当的温度、一定的必要的动植物伙伴、适量的紫外线的照射和温度等等。由 这些自然物构成的稳定的动态的自然体系就构成了人类生活的环境。这个环境作为人类 生存须臾不可离开的必要条件的整体,是人类的“家园”,是人类的“生活基地”。我 们通常所说的环境,就是指狭义的环境。如“环境污染”概念中的环境,就是狭义的环 境。

      我们研究环境价值,还必须把环境概念同生态概念区别开来。人们总是把“生态”和 “环境”这两个概念等同起来,认为讲“生态问题”就是讲“环境问题”。其实,“生 态”和“环境”这两个概念是不同的:尽管二者就其外延来说都是指自然界,但这两个 概念的内涵却是人们在应用两种不同的观点和方法解释自然界时所形成的,因而它们反 映了两种不同的世界观。所谓生态学的方法,即“认识到一切有生命的物体都是整体中 的一个部分”的方法,“它克服了从个体出发的、孤立的思考方法”[3](P1-2)。因此 ,用生态学的方法看待人同自然界的关系,只能把人看作自然界整体的普通“一员”, 看作是一种普通的自然物。而“环境”概念则是立足于把人作为“主体”来看待人同自 然物之间的关系时产生的。在这个意义上,人是主体,人与自然的关系具有“外在性” ;外部的自然物是构成人类生活的“环境”。可见,生态学的方法是立足于“自然整体 的尺度”理解人同自然界的关系的,而把自然作为环境的研究方法则是立足于“人的尺 度”理解人与自然界的关系的。很显然,如果仅仅把人看作是自然界整体的一个普通的 部分,那么,自然界的整体系统就不是人的环境,也就是说,从生态学的方法中产生不 出环境概念。从逻辑上说,局部(人)是不能把整体(自然系统)作为环境的。如果把整体 作为局部的环境,那么,局部本身因为也是整体的部分,因而也成了自身的环境,这在 逻辑上是说不通的。实际上,当我们说“自然界是人类生存的环境”时,我们所说的“ 自然界”并非自然界“整体”,而只是人类以外的局部自然界;人与自然环境的关系, 实质上是人同外部局部自然界的关系。只有立足于人的尺度,把人看成主体,人以外的 自然界才成为人的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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