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哲学话语的历史流变

作 者:

作者简介:
上饶师范学院 政法系,江西 上饶 334001 谢维营(1949—),男,广东梅州人,江西上饶师范学院政法系教授。

原文出处:
山西师大学报:社科版

内容提要:

研究哲学话语的变化,是考察哲学历史发展的另一个思路。从古代到现代,哲学话语 的演变大致经历了四个时代:人类的早期哲学话语是“儿童话语”,以“儿童话语”为 主流的时代是哲学的“童话”时代;随后出现的是“神秘话语”,以“神秘话语”为主 流的时代是哲学的“神话”时代;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哲学话语是“人文话语”,这一 时代可以称为哲学的“人文”时代;从近代哲学开始,“权力话语”泛滥,哲学力图裁 判和主宰人们的精神生活,这一时期是哲学的“官话”时代。哲学话语的流变,既是人 类生活发展变化的反映,也是哲学语言游戏规则变化的见证。今天人们说的“哲学危机 ”,不是整个哲学的危机,而是“官话哲学”的危机。未来的哲学话语当以“生活话语 ”或“实践话语”为主流,是“实话”哲学的时代。


期刊代号:B1
分类名称:哲学原理
复印期号:2003 年 0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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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B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5957(2002)04-0018-07

      众所周知,人类通过语言认识世界、反映世界,语言行为是人类的一种基本行为。语 言的使用称为言语,言语的结果叫做话语。以往的人们研究哲学,大多从话语的内容着 手,力图透过话语本身去揭示其所蕴藏的思想、意义。这样做的结果,好处是见解深刻 ,给人以“透过现象认识本质”的收获;局限是容易强加于人,把古人、前人的话语中 本来没有的东西强加给他们。而且,由于哲学话语的多义性和歧义性,因而对历史上同 一个哲学家的同一段话产生不同甚至截然相反解释的现象非常普遍。这样的“研究”多 了,必然损害哲学研究的声誉和形象。本文试图跳出传统哲学文本解读方法的窠臼,另 辟蹊径,拟从哲学话语的形式特征入手,考察哲学时代的历史演变。

      根据哲学话语的形式特征,我把历史上的哲学话语分为四种大的类型,它们分别是儿 童话语、神秘话语、人文话语和权力话语,与之相应的是哲学的童话时代、神话时代、 人文时代和官话时代。当然,这只是一种相对的划分,划分的根据是哲学话语的主流。 实际上,不同的哲学时代,其话语是互相交叉、互相渗透的。今天被称为“哲学危机” 的危机,并非整个哲学的危机,而是“官话哲学”的危机。哲学话语的未来发展趋势是 :用“生活话语”即“实践话语”去代替“权力话语”,用“实话哲学”代替“官话哲 学”。

      一、儿童话语:哲学的“童话”时代

      人类文明是从脑力劳动与体力劳动的分工开始的,我们的考察只能从有文字记载的时 代开始。在此之前如果有“哲学”(例如某些图画中所蕴涵的所谓“哲学思想”或“哲 学活动”),只能称之为哲学的史前时期。

      人们公认,中国的先秦时代和欧洲的古希腊罗马时代属于人类哲学文明的早期,哲学 家杨适把这一时期称为“哲学的童年”。[1]当然,这是一个比喻,但却是一个非常贴 切的比喻。站在今天“成人”的立场上看,人类在哲学的童年时期说的话自然属于“儿 童话语”,其哲学我把它叫做“童话哲学”。

      “儿童话语”,顾名思义,是儿童说的话。那么,哲学的“儿童话语”有什么特点呢?

      第一,“童言无忌”,胸无城府,不计后果。儿童没有成人的阅历和城府,不需要过 多地考虑言语之外的利害得失。因此,我们在哲学的“童话”中看到的是哲学家们(如 果可以这样称呼的话——说实话,准确点说,在当时并没有专门的“哲学家”)出自内 心的表达,他们有一说一,直来直去,“担当生前话,何计身后评”。孔子不信天而“ 畏天命”,墨子严肃地论证鬼神的存在,老子厌恶文明,庄子想做蝴蝶,荀子直言“人 性恶”,韩非教人重视权术,杨朱公然宣称“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是何等露骨 的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才鲜明地体现出这一时代哲学的特色 。在古希腊,爱非斯的赫拉克利特放弃了显赫的贵族门第和生活,传说他晚年隐居在狩 猎女神的庙宇附近,常和儿童一起玩骰子,靠吃草根树皮过活。不管这些是不是真的, 其话语晦涩难解,像孩子的话一样难以捉摸则是公认的。

      第二,想象丰富,思想自由,不拘一格。古代哲学家都是幻想家,其想象的丰富多彩 和话语的奔放自由,经常让我们叹为观止。庄子创作《逍遥游》,亚里士多德的学派称 之为“逍遥学派”,都决非一时的兴之所之,而是表达了当时人们的一种生活态度、思 想态度。他们不知疲倦地探讨世界的奥秘,对世界万物的“始基”作出了成千上万种解 释。泰勒士认为水是万物的始基,世界是由水构成的,毕达哥拉斯认为是数,色诺芬尼 认为是神,巴门尼德认为是存在,赫拉克利特认为是火,德谟克利特认为是原子,柏拉 图认为是理念,阿那克萨戈拉认为是种子,恩培多克勒认为是火、水、土、气“四根” ,亚里士多德认为是质料、形式、动力、目的“四因”等等。中国哲学家也有大量类似 的说法,如认为“天”、“道”、“气”、“神”、“阴阳”、“五行”等等。形成这 种现象的原因是复杂的,除了社会经济、政治、军事等客观因素外,文化思想和话语形 式发展的自身逻辑也不能不加以重视。

      第三,天真单纯,语句活泼,表述奇特。古代哲学家是灵活运用语言的大师,他们把 语言的灵活性、多样性、模糊性和不确定性的特点用到了极致。老子说:“道,可道, 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道德经》第一章)“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 (第四十章)“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第四十二章)这样的话无论如何 解释似乎都有道理。无独有偶,庄子的话与老子有异曲同工之妙。庄子说:“大言炎炎 ,小言詹詹。”(《齐物论》)“以道观之,物无贵贱;以物观之,自贵而相贱;以俗观 之,贵贱不在己。”(《秋水》)庄子既怀疑正常认识的可能,又怀疑认识者是否在认识 ,甚至怀疑“怀疑认识者的怀疑”。“梦饮酒者,旦而哭泣,梦哭泣者,旦而田猎。方 其梦也,不知其梦也,梦之中又占其梦焉,觉而后知其梦也。且有大觉而后知其大梦也 ;而疑者自以为觉,窃窃然知之。”(《齐物论》)不但老庄的“道”是“玄之又玄”的 ,而且老庄的话也是“玄之又玄”的。然而,正是这“玄之又玄”的《道德经》和《庄 子》,使后世无数《道德经》和《庄子》的解释者成了文化名人。这些著作既让后人感 到骄傲,也使后人感到惭愧。当然,古代能这样灵活运用语言的“童话”哲学家绝非老 庄二人,也绝非中国独有。

      因为是“儿童话语”,所以“成人”对这些话不能过分当真,尤其是不能用成人的道 德标准和价值观念去要求儿童。说实话,我对今天有些人硬要把老子和庄子的哲学定性 为唯物主义或唯心主义感到不太理解。读过他们的著作的人们大概都有这样的体会:他 们的思想并不是始终一贯的,他们的话语复杂丰富,很难用一两个词来概括其思想。另 一方面,他们还没有成人的党派意识,如果一定要给他们划定派别,那也极可能是牵强 附会,名不副实。正像一个儿童说了一句话或做了一件事,我们不能据此就判定他是自 由党或保守党,是民主党或共和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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