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传统的民间年画取材广泛,包罗万象,其中无论是辟邪纳福的门神灶王、祥禽瑞兽,还是表现风俗民情、历史故事、小说戏文种种情节的丰富的横批竖联,长期以来在民间传承、流行,无不是千百年来中国传统小农经济与文化的形象反映与历史缩影。然而近代中国,列强入侵,污吏横行,社会急剧变动,打乱了农民们世世代代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耕织生活,各种天官赐福般的幻想纷纷破灭,揭竿而起的反帝反封建斗争风起云涌。种种血与火的现实,偶或诉诸丹青,所产生的作品更具有非同寻常的艺术感染力。 山东省博物馆收藏一件清末民间木版印刷的扇面,表现了19世纪60年代初山东淄川农民刘德培起义的场面,内容独特,殊为珍贵。扇面横长50.2厘米。画面右半部刻画一城,城门紧闭,门额书“淄川城”三字,正面两城角各设一门炮。城头立四人,半身露于雉堞之外,皆着戏装。中间一人方面美髯,头戴雉翎,右手执翎,左手持“令”字旗,上方横题“刘德培”三字。其左是一年轻英俊的武将,背插靠旗,身披战衣,横刀俯视城外。其右第一人亦是长髯,身穿道衣,似是军师。最右端为一开炮的士兵。画面左半部城壕对面,则是兵临城下的清军,分为前后两列,前列四名兵勇跪射火枪,后列四名兵勇操刀持盾。兵勇之后一人侧目长须,面容凶恶,胸佩念珠,坐于椅上,其左手指向城上人物,右手执“令”字旗,上方纵题“僧王爷”三字,可知是指挥攻城的僧格林沁。僧背后立旗手擎旗。攻城人物上方为高筑的炮台,一门大炮正对城中。 该画面只印线版,未套印色版,如炮眼、旗缨、帽翎、头盔等局部用毛笔以红黄二色略加点染,人物画部淡施粉红。画中起义人物威风堂堂,镇定自若,其线条粗壮有力,城墙、城门大面积地使用黑色块,而攻城的清兵则形象窳,线条纤细。整个画面对比强烈、主次分明,作者的爱憎一目了然。 ●清代民间年画《空城计》(山东潍坊杨家埠)
这一扇面所画的刘德培起义,是山东近代农民反清斗争中的重要事件。刘德培字春田,一字雪田,淄川东关南纸坊人。刘曾中秀才,教过私塾,在当地颇有影响,咸丰末年,山东各地官府征收糟粮多超过规定,农民负担沉重。1862年,刘德培在淄川东平组织成立“信和团”,名义上以防堵捻军、幅军,占据火药器械,把守城门,历城、青州等地农民纷纷投奔,不久便发展至数千人。 信和团事情败露之后,刘德培鲜明地举起反清义旗,多次打败济南、青州、博山等地官府的“合剿”。杀死了淄川县令,释放狱中囚犯,坚守淄川城。随着信和团力量的壮大,刘德培提出了“反清复汉,伐暴除残”的口号,建立大汉政权,自称大汉德主。 1863年3月,皖北捻军李成作战失利,引兵北上,与刘德培会师淄川。负责剿捻事务的钦差大臣、亲王僧格林沁追踪而来。清廷任命阎敬铭署理山东巡抚,与僧格林沁一起围攻起义军。清军环城开掘壕沟,沟外设置十八处营盘,重重围困淄川城。僧格林沁计划引水淹城、用棺材装火药炸城、以云梯攻城,皆遭破产。6月,起义军冒雨夜袭城外三处清军营盘,取得成功。僧格林沁又在城西北高筑炮台,安置洋炮轰击城中。8月初,起义军伤亡残重,加之粮草无继,不得不突围。捻军由南门突围受创,刘德培则向东杀出城外。7日,清军追至蓼坞太白山,起义军200余人被俘,刘德培自刎,坚持斗争1年多的信和团起义失败。 这幅描绘淄川城攻守场面的扇面,是已故蒲学专家路大荒先生1958年捐赠的。路先生祖藉淄川,编有《蒲松龄全集》,他还是较早进行孔府档案研究的学者。路先生生前关心桑梓民间工艺,该扇面应是路先生从淄川民间搜集所得。 值得注意的是,此幅扇面虽然内容独特,但人物造型、道具皆采取民间喜闻乐见的戏剧形式。画中城垣低矮,极象是布景,起义人物的行头一应俱全。仔细观察可以发现,该画面与潍坊杨家埠木版年画《空城计》的格局颇多雷同,两者相对照,城的位置左右相反,而这一点,正是照图临摹雕刻后翻版印刷所致。如果把《空城计》中诸葛亮的形象与扇面中刘德培右侧一人相对比,除了前者手中的羽扇因为标志特征太强而更换成拂尘之外,其它则如出一辙。作者可能因为这一形象与刘德培身份不符而使其退居次要地位,另外增加了新的人物形象。画面采取了农民最熟悉的戏剧形式,虚构了起义军的文臣武将形象,淡化了战斗的真实细节,使画面洋溢着一种乐观自信的理想主义气息。 清代末年,民间不乏这类突破传统取材范围,大胆反映现实的作品。曾国藩《宝佩蘅尚书》云:“天津民情嚣张如故,将打杀洋人画图刻版,刷印斗方、扇面,以鸣得意”。天津杨柳青年画中颇有一些这样的作品。而山东潍坊杨家埠清末艺人刘明杰也曾创作《义和团》、《红灯照》、《慈禧太后逃长安》等政治题材的年画,配以痛快淋漓的卖画唱词,深受百姓欢迎。因此,刘德培起义的扇面,也应是这一时期的作品。这类作品由于受当时政治环境所限,大部分难以长期流传,保存至今者凤毛麟角,因而十分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