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艺术研究 怀想与叙述

——现代具像画家巴尔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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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出处:
文艺报

内容提要:


期刊代号:J7
分类名称:造型艺术研究
复印期号:1995 年 03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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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日在北京举办的巴尔蒂斯作品展不叫“巴尔蒂斯画展”而叫“巴尔蒂斯”,这似乎多少暗示了“巴尔蒂斯”是画像与作品的同一整体,这个整体就像20世纪西方现代艺术迷彩土壤中发掘出来的化石,其独特的结构和质地让人惊异。它引发人们去重新理解西方的现代艺术,而它本身所拥有的谜一般的内涵也促使人们试图寻找进入这位画家思想和情感的路径,以通达那画面的境界深处。

      许多画家一辈子要画许多人物,巴尔蒂斯却只画“一个”。这里的一个,指的是始终出现在巴尔蒂斯人物作品中的那位少女。即便是他在一幅画中画了好几个人物,但就那些人物的“性质”而言,也可以视为“一个”。从画家青年时代直到晚年,这位少女的体型、动态、神情,始终没有发生什么变化。渐渐老停留在仿佛画像渐渐老去,他笔下的形象却依然停留在“她”初始被认识和被描画的状态中。这就有理由使我们相信,画家所画的是“一个”他情有独钟乃至一生追寻的对象。

      在西方的具像绘画中,女性的形象不外两大类:神话或宗教中的女神和现实中的女性。前者的原型通常取自众所周知的故事,画家尊重“事实”而有自己的创造,画中的人物造型往往具有象征性,堪称集美好于一身的“理想形象”;后者则一般带有“写生感”。每一幅中的人物都有很明显的性格,形象往往呈现出自然的仪态。巴尔蒂斯走的是具像绘画一路,但他完全不同于传统,他笔下的少女既无女神那般雍容、优雅的“共性的”美,也无写生人物那种具体化的特征。她经常被画成倚躺在床沿(或沙发、靠椅)上的模样或已沉睡陷入充满迷乱的深深梦境不能醒来,或似假寐,陶醉于梦境闪回的无限遐思之中,或若惊醒,感受着不可名状的疑惑与慌乱。很显然,画像通过这几种动态揭示了这位少女处在昏睡与苏醒边缘地带的心理活动,他要着力表现的是少女对青春期自我意识萌动的感受和困惑——人物的精神世界,而非躯体形貌。因此他并未与传统绘画拉开多大距离,然而,巴尔蒂斯是以一种怀想或回忆的方式在画布上叙述着他的经历和感情,时间虽然过去了,但是每一张画的起笔之际,“当下”的感觉与重新涌现的记忆叠合起来,他在描绘这位少女的“她”时把自己的“我”加了进去。这样,逝去的时间变成了永恒的存在,那本来应该长大和老去的少女变成了永远的模样。这就使他在观念上走出了传统具像绘画模式,成为一个现代的具像画家。细察他的画,可以发现画中那位少女虽然正值妙龄,体型尚在成熟,但她的眼神,却是一种成熟的眼神,对比画家照片中的双眼,让人惊讶地感到画家将自己的目光叠合到了少女的眼中。这种将自我融入画面的手法还不止于此,在他的画中,经常出现一只闪烁着诡秘目光的猫。在20世纪的绘画中,大约只有巴尔蒂斯最多地画猫。他极为喜爱猫,少年时代就画过一幅《地中海之猫》,在那里,猫王霸悍地主宰着世界,那是他的自画像。可以推想,他画中与少女相伴的猫也是他自己,他和她共同生活在一个已经过去但又反复在记忆中重现的空间。

      一个画家像这样通过重复一个主题、一个形象而沉缅于过去的时间里,在现代艺术上是少见的。由于巴尔蒂斯一生穷言少语、离群索居,就使他的画更多了几分扑溯迷离的色彩。巴尔蒂斯寻找的是一条超越感性的精神之途,从那里通往爱与生命的纯粹世界。据说他笔下的一系列人物形象都源自他早年喜爱的小说《呼啸山庄》中的主人公。他30年代就为这部名著画了插图,其中最精彩的是关于凯瑟琳和希斯克历夫这对精神恋人的刻划。可以说,那组插图是他全部人物作品的起点,是他一生艺术的序言,这不仅因为他后来的许多油画都是这组插图的变体,还在于他完全认同了艾米莉·勃朗特力图发掘人类最隐蔽、最深层的内心世界的写作初衷,并且一生都相信:任何东西只有在其永恒的面貌里才能真正保存不衰。

      他在晚年所作的数幅变体《猫照镜》(1992-1993)系列画里,披露了国家的精神与观念之谜。此前他已有出没于画中的猫,也有少女持镜相照的动作,现在,画家又把这三者——人、镜、猫——联系在一起。少女照镜有如希腊神话中的奈瑟西斯,整天面向溪流只是顾影自怜。而置于人、猫之间的镜子则可视为谜底,它“同时”映照了两个形象!我们或许还记得,在艾米莉的小说中,希斯克历夫对于凯瑟琳“并不是作为一种欢乐”,凯瑟琳曾经说过:“他就是我自身的存在”,她甚至喊道:“我就是希斯克历夫!”

      这种双重形象的叠合或二位一体的表达方式,在巴尔蒂斯之前的具像绘画中是没有的。在古典绘画中,那些具有人文主义意识的画家努力实现的神与人的二位一体,近代以来的画家不再塑造神而转为描绘生活中的人,做到了人物肖像中神与形的二位一体。巴尔蒂斯在这些基础上独辟蹊径,在作品里将本来分离的“对象”与“自我”合为一体。用这种方式在自己持之以恒的精神状态和不断流失的记忆之间建立起联系,以弥合感情与时间的断裂,这表明他眷恋和叙述的现实,是一种精神现实。他的画之所以引人入胜,原因即在于此。

      巴尔蒂斯的人物总是孤独地处在封闭的室内,那里的光线甚至有几分幽暗,这似乎表明画家愿意驻守在与外部隔绝的空间,只与画中的形象作默默的对话。一个孤独者的情感如果太偏执、太集中,往往容易走向怪癖和乖戾,但是,在巴尔蒂斯的画中,我们可以看到神秘甚至某些不安,却看不到扭曲与荒诞。相反,他的笔端舒展大方、结构十分清晰,由此透露出画家心境从容、思想清晰。人们不能不猜想,在这位叙述着个人梦呓的画家的心灵中,还有一扇通往外部世界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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