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条是人的主观创造。从自然科学角度看,任何物体都是由无数的面所组成,人对物体的面的认识是属于感性直观的,而线条则是抽象认识的结果。线条不存在于客观物象之上,它是人们用来表现客观物象的一种视觉语言。线条对于作者主观情感的抒发运载比用面来表现要自由尽兴得多,特别是线条在表现客观物象时所特有的虚拟性、提示性、联想性及象征性,更符合中国艺术思维重神、重意、重表现的特点。所以,几千年来线条一直是中国画造型的主要因素。中国画在长期实践中,特别是假书法之法以后,极大地丰富和发展了线条语言的容量及线条形式的变化,创造了独具特色的中国画和中国画线条。 战国人物龙凤帛画
战国人物御龙帛画
中国传统绘画强调高深旷达、超凡脱俗的艺术意境,追求人格精神的象征与寓托,这来自中国传统哲学重视人格精神自由探索的基本观点。中国传统哲学主张“天人合一”,所以在中国艺术中讲究“物我同一”的高度统一,中国画线条是以再现物象本质为载体,表现人的主观精神——“借物传情”。 中国画线条表现人的精神借助于再现客观物体本质,对客观物体予以超然的把握。这超然的把握是两个方面的结合:一方面是作者对物象形体进行反复观察、运用想象力、审美判断力探寻到不以形见的物体内在的本质,画论上称为对象之“神”;另一方面就是形体的外在特征,将形体内在本质与外在特征相融合,就是超然把握的内涵。 宋代梁楷用“草草减笔”线条表现飘然欲仙的李太白,梁楷先将对象——李太白进行了艺术的超然把握,“物我两忘”、“物我相融”,然后用熟练而简括的线条,使其跃然纸上,把自己的神思融进了线条,赋予了线条以生命。 中国画线条发展的主流始终贯穿着形体本质的再现与主观精神表现相结合的统一辩证思维。从春秋战国的《龙凤人物》、《驭龙人物》到秦汉石刻、画砖,再到顾恺之的《女史箴图卷》、《列女图》等都是形体本质再现与人的主观精神寓托的统一体的线条构成。虽然这一大段时间线条的形状只是在高古游丝描的范围内游荡,但我们仍然看到那透着先秦理性精神和秦汉雄浑气魄及魏晋风度的线并没有离开形体本质的再现。到了吴道子,他创造了“离披点画、时见缺落、笔不周意周”的莼菜条线形,比之前世沿用的单一的游丝描有了大的突破,线条语言丰富了,线条的表现力加强,线条的容量也大大地扩充了。宋代苏轼提出“不求形似”的说法,其用意也是要求主观表现与表现客观物体本质相结合。明初王绂在《书画见习录》中说:“东坡此诗(指“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一诗),盖言学者不当刻舟求剑,胶柱鼓瑟也,然必神游象外,方能意到园中。今人或寥寥数笔,自矜高简,或重床迭屋,一味颟顸,动曰‘不求形似’,岂知古人所云不求形似者,不似之似也。” 总之,略观千年画史不难看出,主客统一的思维模式一直伴随着中国画和中国画线条。即便是畅神达意的大写意画也是对客观物象进行超然把握的简括手法,是主客观高度统一的写照,决不是不要形体的主观放纵。“意在形,舍形何以求意”(明,王履),又一次说明了意和形的关系。作为表现人的主观精神的艺术视觉语言——线条,在形式上还有它的相对独立性。如我们今天欣赏《八十七神仙卷》,其表现的宗教内容已不再打动我们,但优美流动的线条形式却给我们以深深的艺术享受。从这一点上说,线条形式的优劣也直接影响作品的生命力。中国画线条的艺术感染力主要有两个因素组成:一为线条本身的独特感染力,一为线与线之间关系对比变化的节奏、气势形成的感染力。容分而述之。 东晋 女史箴图
东晋顾恺之 列女图(局部)
中国画线条在自身美的建设上得力于书法线的借鉴,遂有“书画同法”之说。书法艺术的大发展促进和丰富了绘画线条,书法之法给了绘画线条以重要的理论和形式上的指导。特别是唐以后,吴道子“授笔法于张旭,此又知书画用笔同矣”(张彦远)。张旭人称“草圣”,吴道子得其行草笔法,创造了富于阴阳、快慢、顿挫、粗细变化的绘画线条。文人画的兴起,绘画线条形式以书法线条原则为基点,派生了适应绘画造型独特需要的一系列线形,如十八描和各种皴、点、染以及与墨色相融的浓淡、干湿变化等等,可谓丰富之极。 书法崇尚线条具有含骨的力度,“善笔力者多骨”(卫夫人),影响到绘画线条,谢赫称之为“骨法用笔”。正是这“骨力”的要求,使中国绘画线条具有别于洋画线条的独特面目。中国画线条内涵的“骨”有两个层次:一个是人们崇尚的“骨气”,一个是指线条的力度感。五代荆浩说:“生死刚正谓之骨”,道出了“骨”的内涵。高尚之真情是线之骨,这“骨”是线条的内在精神,是作者必须修炼、积养的。另外,线条若在外形上“笔迹困弱”没有力感,也不可能表现出刚正之人气,“骨”是内涵刚正人格和具有“强力”的外在形式的统一体。外在形式上的力度感包含刚柔两个方面,讲求刚柔相济,反对“剑拔弩张”、“妄生圭角”之力,要求刚健之线条“仍能出之于自然,运之于优游,无跋扈飞扬之躁率”;柔美线条“具翔凤盘龙之势……似惊蛇之入春草……俨然舞燕之掠平池”(清沈宗骞)。“如折钗股”是要求线条具有弹性、韧性;“如屋漏痕”要求线条沉着,具有穿透力和对抗阻力。“力”的要求使得笔在运行中不能随意乱扫“虚发笔毫”,也可以说是对线条运行的有意识的把握。无论是长短、徐疾、粗细,无论是较工整的工笔线还是粗放的写意线,在其运行中都得进行有意识的把握。“力”的要求体现在用笔上则是“笔笔见笔”,重视每一点划写出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