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书鸿,这是中国现代美术史上卓有成就的一个辉煌的名字。 常书鸿十载寒窗留洋,半个世纪苦旅敦煌,为艺术、为中国美术走向新的世纪战斗了一生。 当大家怀着沉痛心情为其近著《九十春秋》出版举行首发式以及不久向先生最后告别时,隐现在我内心的永恒纪念正是他对推进中国艺术的时代进程和胆识,一种可贵的战斗精神。 67年前家境清贫的常书鸿,决定背井离乡赴法学艺,这是甚具胆识的决定,据说为此他挤出很多时间熟背了一本法文字典,以便在那里真正学到本领。1927年6月他借了朋友的盘缠钱买了一张底层的统舱船票,从上海到马赛,在舱底闷了一个月时间,靠洗碗、削芋皮,杀鱼洗菜等打工渡日,剧烈颠簸和闷热头晕的日子实在难熬……有时只能靠老母亲准备的一罐雪里红咸菜作为聊以欣慰的美食。23岁的常书鸿就是这样远渡重洋留学法国的。 常书鸿治学严谨,宽学厚积,是一位功力和才华过人的艺术家。 他早年在法留学主攻油画,分别在里昂国立美术专科学校师从窦古特教授5年时间,并以毕业成绩第一名及公费考试成绩第一名进入巴黎高等美术学院深造,师从新古典主义大师劳朗斯教授。窦古特教授早年制作教堂彩色玻璃窗壁画,教学十分严格,注重科学技术的全面把握,甚至从油画颜料的配制实验开始,使学生了解其色彩结构性能,在艺术作风上他严格维护路易·大卫(1748-1825)的现实主义艺术传统,重视有力的结构,性格鲜明的形象,有时运用强硬的线条与概括的处理,并追求崇高的表现。最能说明其艺术倾向的作品,应推常书鸿1932年完成的《G夫人肖像》,这张作品在素描造型与色彩处理方面都是出类拔萃的,从画面人物边线的讲究与微妙处理,以及黑颜色的丰富变化、脸部形象的刻划等方面来看,青年时代的常书鸿已经是一位出众的成熟的画家。这张作品中亦不难看出他受到路易·大卫《马拉之死》等名作的影响。另外,常书鸿同年创作的静物油画《菜花》、《鱼》等也具相似的高品味的表现。在这个阶段常书鸿还同时专修染织图案专业,从这里也可以看出他是多么重视艺术探索中的博采众长,当然也体现了青年时代的常书鸿已经注目于装饰的研究了。 常书鸿于1932年到巴黎从劳朗斯教授深造,这是影响他一生艺术选择的重要年月。因为在这5年中,由于劳朗斯对中国古代绘画的深厚热爱,以及他对发展民族艺术的正确判断,使他的学生有了十分明确的取向,常书鸿不仅佩服劳朗斯的明澈和锐利,而且是接受到一把高标准的尺子,大大提高了自己的眼界。其次是在这个阶段,1935年常书鸿偶然的机遇在塞纳河畔的露天书店发现了伯希和写的《敦煌千佛洞》一书。常书鸿多次说过这“决定了我以后的一生之路”,他激动万分,认为如此辉煌的艺术石窟实在是不可思议!并当即下定决心,要到敦煌去! 前面提到的这位劳朗斯教授,在20年代中期和末期,还曾是我国前辈画家方干民、颜文梁的老师。他总是强调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文化历史和社会生活背景,不应当视西洋画为无上全能。他认为中国画中间看到的纯真的轮廓,形体的升华,是十分严密思考的美学追求,如果用西洋画去代替中国画是根本行不通的。光靠气势的涂抹,那是没有深沉的精密思维所致,也会流于外表,空洞乏物,实质上是缺乏力量的。应当真正地研究,发掘自己艺术宝藏中珍贵处,不要像“生了翼翅的雀子”,应当坐下来沉住气钻进去,这样才能得到真正的理解。劳朗斯教授的指导思想对常书鸿具有相当重要的影响,从另一个方面更促使他奔向敦煌,亦坚定了他对油画民族化的钻研。 常书鸿留法10年,确实是不虚此行。最最根本的是接收了一个具有现代文明思考的艺术构架的认知,这不仅仅是艺术实践方面,还包括艺术理论和艺术运动的战略思考,当然有好几位留法前辈回国后都成为中国现代美术教育的奠基人和开拓者,但常书鸿的思考又另具独特思路,他既不偏急又不任意揉和,他没有生搬硬套又反对圆到随和,他是一位很有主见的艺术家。特别是1932年他以优异的成绩从里昂转巴黎高等美术学院学习的几年里,连续发表了好几篇见地分明而锐利的文章,确是针对时弊亦具建设性的,至今我们想起来仍然感到真切入时。其中如1933年写的《中国新艺术运动过去的错误与今后的展望》与《巴黎中国画展与中国画前途》,1934年写的《现代绘画上的题材问题》、《法国近代装饰艺术运动概况》等。这些文章都有一个共同的愿望,就是应当站在人类文明发展的新高度投入生活,面向世界,创造中国自己的时代艺术。常书鸿为人正直坦诚,文内有不少批评也是十分尖锐而又中肯的,他严肃指出了中国画虽在脱却古代绘画过于细腻的束缚并倾向奔放豁达的风格,但是作为一个艺术家穷毕生精力在这一点上停步不前,“缺少伟大,丰厚与正气”,绘画不仅仅是技术,它本质上是精神的,文化的品格。使我十分感动的是他在1933年就提出了建议,“中国国立美术博物馆之设立”,他提出没有国家美术馆的设立,不仅仅造成“国宝外扬”,更严重的是“中国艺术的存亡问题”,他认为如果没有过去的观照,没有现在的对比,决不会产生将来的果实。他还正确的提出美术博物馆不应当只是绘画,还一定要包括雕刻,应用美术各个方面的造型艺术,而且应当是古代的与近代的两个部分组成。更叫我吃惊的是他作为一位油画家,却大声疾呼建筑、绘画、雕刻、工艺美术(图案)、摄影等协同组织,合作建设中国新艺术运动的期望。他提出“我们需要共同的展进我们新艺术的途径,一个合乎时代的新艺术的产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