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还没有醒过来,星星还在天边疲惫地眨着眼睛。我看见妈妈轻轻地走出了卧室,轻轻地掩上盥洗间的房门。听着轻微的流水,我看见妈妈蹑手蹑脚地走向我的房间来了,借着西窗那一片月光,妈妈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我昨夜散落在地上的一张张做题的草稿纸捡了起来,然后像呵护金币般把它放在我桌上——桌上一片狼藉:厚厚的字典咬着语文书的一角,摊开的数学书上压着圆规、三角尺,物理书封面撕裂了像一只折断翅膀的鸟,化学书直立着像受难的耶稣被两只木夹固定在台灯柱上……妈妈像敬畏神灵般的不敢动它们一指头。她轻轻地从床头拎起我换下的脏衣服、拾起扔在地上东一只西一只的臭袜子,欲转身又发现我露在外面的胳膊,妈妈走近床前,轻轻地为我抑上被角,深情地凝视着我。我感到妈妈一绺灰白的发丝掠过我的脸颊,虽然我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但是,我仍然看见妈妈眼中那一份载不动的慈爱。 我看着妈妈出门,听着轻微的关门声,为了不让锁栓的撞击声惊醒我,妈妈站在门外先将钥匙插进锁孔。我听见妈妈渐渐远去的下楼脚步声,我知道妈妈出门后要穿过很长很长的黑咕隆咚的青石巷。巷子的尽头是林家豆浆店。林二爹是我家的远房亲戚,他做的豆浆又干净又香甜。妈妈曾反反复复地对我讲过,春竹哥哥和珠珠姐姐就是喝他们家的豆浆才考进大学的。我知道妈妈会从贴身的衣袋里掏出钱包——钱包里尽是一元、五毛、两毛的碎钞。那是妈妈下岗后坐街檐擦皮鞋挣来的血汗钱。妈妈买了豆浆后还要到对面的小吃店去为我买一份炒粉,她还会吩咐老板多放一点香油和花椒,她知道我最喜欢吃辣的,妈妈常用夸奖我的口气对邻居说,“男孩有种才不怕辣!”然后,她才顺带地为自己买一块烧饼,充当自己的早餐。 妈妈上楼来了,步声轻轻地响到门口,又是轻轻地开锁,轻轻地进了厨房。妈妈麻利地拧开打火灶,把豆浆、炒粉全放在蒸锅里保温。这时候,壁上的挂钟正好打了六点。妈妈这才拧开电视机,把音量打得低低的,让电视台播送的晨曲轻轻地回荡在我的耳畔。这是电视节目的一个主持人教给妈妈“清晨唤醒孩子”的方法。妈妈坐到我的床边,看着我睁开了眼睛,看见了我眼窝里残留的一滴眼泪。 妈妈惊惶了:“孩子,你怎么了?你不舒服么?”望着妈妈那一双被细密皱纹包围着的焦虑的眼睛,望着妈妈伸向我脑额的枯枝般糙裂的手指,望着妈妈那飘向我脸颊的灰白色的发丝……我咬紧牙邦,咽下了即将奔涌而出的泪水,努力做出了一个微笑。是的,我能对妈妈说什么呢?我是妈妈用血汗浇灌的一枚果子,果子还是青涩的,果子远远没有成熟。我要使劲地成长,丰富自己,完善自己,待长成一枚沉甸甸的金苹果后,我再对妈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