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论早期中国地理观念的起源

作 者:

作者简介:
梅莉 晏昌贵 武汉大学人文学院历史系 武汉 430072

原文出处:
中国历史地理论丛

内容提要:

本文讨论了《禹贡》和《山海经》中三个主要地理观念的起源,结论是:1、地理分区思想起源于对古代中国自然地理形势的认识、新石器时代以降的历史文化背景和与天文学密切相关的巫术观念;2、“畿服”观念起源于对夏商周三代政治地理差序结构的抽象概括;3、方位观念起源于新石器时代,《山海经》中的方位观念更多受到了古代数术的影响。


期刊代号:K9
分类名称:地理
复印期号:2002 年 03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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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讨论古代中国的地理学知识和地理学思想,一般从《禹贡》和《山海经》开始(注:参看王庸《中国地理学史》,商务印书馆,1938年;王成组《中国地理学史》(上册),商务印书馆,1982年。刘盛佳《地理学思想史》,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1990年;等等。),这两部著作的年代虽然多有争议,但其成书年代恐不能早于东周时代(注:参看鲁惟一主编《中国古代典籍导读》,辽宁教育出版社,1997年,381~384页,401~408页。)。在《禹贡》中,我们可以看到“九州”的自然地理区划和“畿服”的政治地理构想。在《山海经》中,亦可见以“中山经”为中心的“海内”和依次向外扩展的“海外”、“大荒”三个层次的地理世界,以及由南—西—北—东—中依次展开的方位观念。综合这两部书所反映的地理观念,大致可归纳为三个方面:(1)地理分区的思想;(2)等级差序结构;(3)方位观念。很明显,这些都是较成熟的地理思想。然则《禹贡》和《山海经》所代表的地理观念的渊源何在?这是本文试图探讨的问题。

      一

      《禹贡》“九州”把当时所认识的地理范围划分为九个不同的地理区域,这个划分虽然包含了“九”为数之大者、数中祥瑞的古老观念(注:周振鹤《体国经野之道》,中华书局(香港)有限公司,1990年,278页。),但“九州”的存在确实有着深刻的历史文化背景。大约在新石器时代晚期,我国境内的古文化已高度一致,尤其是黄河、长江的中下游地区。这种一致性可能是文化交流和环境适应的双重结果。与文化一致性相关联,各地区之间的差异性也相当明显。据苏秉琦先生的研究,全国范围内的考古学文化可以分为六大区系:(1)以燕山南北长城地带为中心的北方;(2)以山东为中心的东方;(3)以关中、晋南、豫西为中心的中原;(4)以环太湖为中心的东南部;(5)以环洞庭湖与四川盆地为中心的西南部;(6)以鄱阳湖——珠江三角洲为中轴的南方(注:苏秉琦《中国文明起源新探》,三联书店,1999年,35~99页。)。另一考古学家张光直先生,则将新石器时代文化的区域体系称之为“相互作用圈”,按照他的意见,公元前7000年至公元前5000年的新石器文化,大致分布在华夏大地上的七个区域内;最终发展为公元前4000年至3000年的黄河下游山东龙山文化、黄河中游龙山文化、黄河上游齐家文化、长江下游良渚文化和长江中游的青龙泉三期文化五大文化圈(注:张光直《中国相互作用圈与文明的形成》,张光直《中国考古学论文集》,三联书店,1999年,151~189页。又见Michael Loewe and Edward L.Shaughnessy ed.The Cambridge History of Ancient China-from the origins of civilizition to 221BC,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9,pp37~73。)。不可否认,上述文化区系的划分,都是从考古学文化本身所反映的文化因素和文化类型考虑的,其着眼点乃在于说明华夏文明起源的文化背景,古代中国文明是在一个大地理背景下,由不同区域的文化交互作用而最终形成的。

      地理学者和历史地理学者也对史前文化进行分区,代表性的有周廷儒先生“十分”和侯甬坚先生的“九分”,前者所划分的十个区域是:华北、西北、华北沿海、东北、蒙新、华中、华南、东南沿海、西南、青藏(注:《中国自然地理·古地理》上册,科学出版社,1984年,216~221页。)。后者划分的九个区域是:黄河上、中、下游三区,长江中、下游二区,以及华南、西南、北方和新疆(注:侯甬坚《区域历史地理的空间发展过程》,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1995年,33~36页。)。考古学者和地理学者共同研究的成果表明,古代中国文化的分布,在文化和地理方面确实存在某种对应的关系,这种内在的联系,为《禹贡》“九州”的划分提供了基础,这一点已由邵望平先生的出色研究所证实(注:邵望平《〈禹贡〉“九州”的考古学研究》,《考古学文化论集》(二),文物出版社,1989年。)。此后,有学者进一步指出,黄河流域上游的陕西龙山文化——齐家文化,约与《禹贡》“雍州”相当,黄河中游河南龙山文化在“豫州”范围内,晋南陶寺文化则与“冀州”对应,黄河下游山东龙山文化,与“青州”、“徐州”吻合,长江下游的良渚文化、中游的石家河文化和上游的“早期巴蜀文化”,则分别对应于“扬州”、“荆州”和“梁州”(注:朱玲玲《文物与地理》,东方出版社,2000年,46~56页。)。

      基于地理和文化因素综合作用结果的分区,在历史时期的商周王朝仍有强烈表现。李学勤先生根据青铜器的特征,将商周时代的古文明划分为七大文化圈:(1)中原,黄河中游及其附近;(2)西北;(3)北方;(4)东方,主要指山东地区;(5)东南;(6)南方,指长江中游及其以南;(7)西南(注:李学勤《走出疑古时代(修订本)》,辽宁大学出版社,1997年,第318~326页。)。自石器时代至东周,中国古文化的统一性和多样性区域特征几乎完全一致。不过,在文化地理分区与“九州”分区之间,二者仍有细小的差别,最明显的是山东地区,自然地理区域相对完整的山东半岛,几乎包括了《禹贡》“九州”的青、徐、兖三州之地。这一地方,古文化背景复杂,西周分封后,这里是齐、鲁两大国之地,延至东周时代,鲁南又有与淮夷相牵涉的“泗上十二诸侯”。所以,《禹贡》“九州”可能更多地考虑了文化复杂成份的因素。

      《山海经》的地理分区与《禹贡》略有不同,在最具地理学色彩的《五藏山经》部分,将其划分为南、西、北、东、中五个部分。五区的划分,是基于中央再加上四方的构想。这是一种古老的以方位划分区域的观念(注:侯甬坚《区域历史地理的空间发展过程》,17页。)。古人将东、南、西、北四方称为“四正”,而将东南、西南、东北、西北称为“四隅”,五方加上“四隅”,适成九区。所以我们不妨将“九分”看作是“五分”进一步发展的结果。这一点,在新石器时代的“十字纹”、商代的“亚形”和战国秦汉时代的“九宫”图形中,都有充分的表现(注:艾兰《早期中国历史、思想和文化》,辽宁教育出版社,1999年,96~136页。冯时《中国天文考古学》,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1年,370~39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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