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三世”和天演进化

作 者:

作者简介:
汤志钧 1924年生,研究员,上海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 200235

原文出处:
史林

内容提要:

康有为的大同“三世”说,在戊戌变法前后有着显著变化:戊戌前以中国二千年的封建专制社会为“升平世”(小康),通过变法维新,就可逐渐进入“大同之域”;戊戌变法后,则以中国二千多年的历史,不过是“乱世”,并非“小康”。在他所撰《春秋笔削微言大义考》等著作中,谈到“天演进化”,强调“进化有渐”,称孔子为“文明进化之王”,他“生当据乱,为小康之法,而精神取法在大同”。康有为之所以屡言进化,与他在政变后潜研《天演论》有关,亦与他流亡海外、避居新加坡、定居印度的经历有关。


期刊代号:K3
分类名称:中国近代史
复印期号:2002 年 09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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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K256;B2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1873(2002)02-0007-09

      《大同书》是康有为在1901至1902年(辛丑、壬寅间)避居印度时所撰,定稿更迟。与此同时,他又整理和编写了《春秋笔削微言大义考》、《中庸注》、《孟子微》、《论语注》、《大学注》。为什么他在这时遍注《四书》?为什么在这些撰著中多次谈到“天演”、进化?为什么他的“大同三世”说这时发生了变化?这些问题过去似乎无人注视,本文试作探索。

      一

      康有为的“大同三世”说,在戊戌变法前后有着显著不同。

      康有为在帝国主义侵略加紧,中国民族危机严重的情况下,涉猎“西学”,忧患人生,想望“平等公同”。1888年他第一次上书不达,“治安一策知难上,只是江湖心未灰”(注:康有为:《感事》,见《南海先生诗集》卷一《延香老屋诗集》。),当和廖平相晤后,受其启示,“明今学之正”,汲取今文经学变的哲学,把《公羊》“三世”和《礼运》“大同”、“小康”相糅合,形成一个比较完整的思想体系,进而培养骨干,著书立说,设想挽救民族危亡,吁请变法维新。在戊戌变法前,孕有一个“三世”系统,把《公羊》的“升平世”说成是《礼运》的“小康”,《公羊》的“太平世”说成是《礼运》的“大同”。

      康有为这时的“三世”说,主要记录在《礼运注》、《春秋董氏学》和《孔子改制考》中,是以《公羊》的“所传闻世”为“乱世”;以《公羊》的“所闻世”为“升平”,“升平者,渐有文教,小康也;太平者,大同之世,远近大小如一,文教全备也”。结合中国社会历史的发展,康有为以为“吾中国二千年来,凡汉、唐、宋、明,不别其治乱兴衰,总总皆小康之世也”。“汉文而晋质,唐文而宋质,明文而国朝质,然皆升平世质家也”。他以中国二千年来封建社会为“升平世”(“小康”)。(注:引文见《春秋董氏学》和《礼运注序》。)

      1898年刊行的《孔子改制考》言“三世”之处很多,而统系则一,是以春秋为“乱世”,而尧、舜为“民主”,为“太平世”。但尧、舜“不必其为事实”,只是孔子“托”之以言其“盛”,它不过是孔子理想的境界,而不必古所实有。认为孔子之时为“乱世”,与《礼运注》:“生当乱世,道难躐等,虽默想太平,世犹未升,乱犹未拨,不能不盈科而进,循序而行”相发明。

      康有为推演的上述“三世”系统,在其1898年6月所上《请尊孔教为国教立教部教会以孔子纪年而废淫祠折》中可以得到印证:

      “王者至尊,为天之子,宜祀天;人民虽卑,亦天之子也,亦宜祀天也。不过古者尊卑过分,故殊其祀曲,以为礼秩,岂所论于今升平之世哉!”(注:康有为政变以前的“三世”说,在其门弟子中也曾述及,如梁启超说:“秦后迄今,升平世也”。(《新学伪经考序》,署孔子卒后二千三百七十五年,当光绪二十三年,初载《知新报》第32册,收入《饮冰室合集·文集》之二。)以中国二千年来的封建社会为“升平世”(“小康”)。又说:“君者,据乱之政也;一君者,升平世之政也;民者,太平世之政也”。(《论民政君政相嬗之理》,初载《时务报》第41册,光绪23年9月11日。)梁启超所说的“民”,是指资产阶级,以为有了一个不根本改变封建制度而可发展资本主义的宪法,就可渐趋“大同”。)

      他说:“岂所论于今升平之世哉”!即以中国二千多年的封建专制社会为“升平世”(“小康”)与《礼运注》等所言相合。以为“今者中国已小康矣”,通过变法维新,就可逐渐达到他所想望的“大同”境界。这是康有为戊戌政变前的“三世”说,是和他当时的政治活动密切结合的。

      二

      戊戌政变后,中国的革命形势在发展,康有为的政治思想却日趋沉沦,三世学说也起了变化。他在1901年所撰《春秋笔削微言大义考》的《自序》中说:

      “孔子之道,其本在仁,其理在公,其法在平,其制在文,其体在各明名分,其用在与时进化。夫主乎太平,则人人有自主之权;主乎文明,则事事去野蛮之陋。主乎公,则人人有大同之乐;主乎仁,则物物有得所之安;主乎各明权限,则人人不相侵;主乎与时进化,则变通尽利。故其科指所明,在张三世。其三世所立,身行乎据礼,故条理较多,而心写乎太平,乃神思所注,虽权实异法,实因时推迁。故曰:孔子,圣之时者也。若其广张万法,不持乎—德,不限乎—国,不成乎—世,盖浃乎天人矣。汉世家行孔学,君臣士庶,劬躬从化,《春秋》之义,深入人心。拨乱之道既昌,若推行至于隋、唐,应进化至升平之世,至今千载,中国可先大地而太平矣。不幸当秦、汉时,外则老子、韩非所传刑名法术、君尊臣卑之说,既大行于历朝,民贼得隐操其术以愚制吾民。内则新莽之时,刘歆创造伪经,改《国语》为《左传》,以大攻《公》、《》,贾逵、郑玄赞之。自晋之后,伪古学大行,《公》、《》不得立学官而大义乖。董(仲舒)、何(休)无人传师说而微言绝。甚且束阁三《传》而抱究鲁史为遗经,废置于学而嗤点《春秋》为断烂朝报,此又变中之变,而《春秋》扫地绝矣。于是三世之说不诵于人间,太平之种永绝于中国。公理不明,仁术不昌,文明不进,昧昧二千年,瞀焉惟笃守据乱之法以治天下。”(注:见拙编《唐有为政论集》第468~469页,中华书局1981年2月版,下简称《政论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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