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之洞与《江楚会奏变法三折》

作 者:

作者简介:
李细珠,1967年生,副研究员。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 100006

原文出处:
历史研究

内容提要:

庚子事变后清廷宣布实行新政,要求内外臣工献计献策。在张之洞、刘坤一等人倡导下,先有各省督抚联衔会奏的动议,后演变为由刘坤一领衔与张之洞一起上奏《江楚会奏变法三折》。《三折》由张之洞主稿,其主要思想来源仍是以《劝学篇》为中心的变法思想主张。《三折》推动了清末新政的开展,同时,对于确立张之洞在新政过程中的角色与地位也有重要意义。


期刊代号:K3
分类名称:中国近代史
复印期号:2002 年 07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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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为清末新政的重要文献,张之洞与刘坤一的《江楚会奏变法三折》(以下简称《三折》)一直受到研究者的重视;但是,以往的研究(无论是有关清末新政的专题研究还是张之洞的传记)大都只注重对文本内容的阐述(注:参阅赵秉忠《〈江楚会奏〉试析》(载《历史教学》1989年第3期);张连起著《清末新政史》(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94年);吴春梅著《一次失控的近代化改革——关于清末新政的理性思考》(安徽大学出版社,1998年);马东玉著《张之洞大传》(辽宁人民出版社,1989年);冯天瑜、何晓明著《张之洞评传》(南京大学出版杜,1991年);谢放著《中体西用之梦——张之洞传》(四川人民出版社,1995年);黎仁凯、钟康模著《张之洞与近代中国》(河北大学出版社,1999年)等。),对文本产生的背景与经过及其思想来源与影响明显关注不够。本文拟着重对后者做进一步的考察。

      一 窥测内意和会商各省督抚联衔

      光绪二十六年十二月初十日(1901年1月29日),流亡西安的慈禧太后以光绪皇帝的名义发布了一道改革上谕,命军机大臣、大学士、六部九卿、出使各国大臣及各省督抚,“各就现在情形,参酌中西政要,举凡朝章国故、吏治民生、学校科举、军政财政,当因当革,当省当并,或取诸人,或求诸己,如何而国势始兴?如何而人才始出?如何而度支始裕?如何而武备始修?各举所知,各抒所见,通限两个月,详悉条议以闻”,然后再“斟酌尽善,切实施行”(注: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光绪宣统两朝上谕档》第26册,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6年,第460-462页。)。这道上谕的发布,标志着清末新政的开始。

      对于清廷的新政变法,湖广总督张之洞的反应非常积极。事实上,他始终在密切关注着整个政局的变化,尤其是朝中的政治动向。在接到新政上谕之前,张之洞已从端方和袁世凯的来电得知,“不日将有上谕,举行新政”(注:劳祖德整理《郑孝胥日记》第2册,中华书局,1993年,第782页。)。由于对这道上谕的颁布早有心理准备,这使他能够很快地做出积极回应。接到上谕之后,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希望弄清其来路,“何人陈请?何人赞成?”随即他从多种渠道获悉此谕出自“圣意”,由军机大臣荣禄和户部尚书鹿传霖“赞成”,甚至还了解到是由荣禄的幕僚也即他自己的门生樊增祥起草(注:《致西安易道台顺鼎》、《易道来电》,苑书义等主编《张之洞全集》第10册,河北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8497页;“庚子十二月十七日西安谭道来电”,张之洞电稿,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图书馆藏(以下简称“所藏档”)甲182-209。)。本来,这些信息已足以使他确认朝廷这次是真的要变法了,但是,安徽巡抚王之春的来电又使他心中产生了疑虑。王电说:“顷行在军机章京密报‘……奏复变法,毋偏重西’云,想见两宫宗旨,奈何?然就复我古法立论,或不干怒”。“变法不重西,所变何事?”(注:《王抚台来电》、《致安庆王抚台》,《张之洞全集》第10册,第8497-8498页。)张之洞对王氏传来的信息颇感疑惑不解。

      朝廷既已宣布变法,而又有“毋偏重西”的传闻,这使变法一开始就蒙上神秘的面纱。为了探明朝廷变法的真实意图,解开心中的谜团,张之洞特地致电鹿传霖:

      闻有小枢致他省督抚电云初十谕旨,令条议变法整顿一件,切嘱各省复奏万勿多言西法”云云,殊堪骇异。窃思采用西法,见诸上谕明文。鄙意此后一线生机,或思自强,或图相安,非多改旧章、多仿西法不可。若不言西法,仍是旧日整顿故套空文,有何益处?不惟贫弱,各国看我中国,乃别是一种顽固自大之人,将不以平等与国待我,日日受制受辱,不成为国矣。究竟此事慈意若何?略园(荣禄——引者注)能透澈否?各省能否切实复奏?哪几种事可望更张?鄙意第一条欲力扫六部吏例痼习痼弊,枢廷诸公肯否?(注:《致西安鹿尚书》,《张之洞全集》第10册,第8506-8507页。)

      鹿传霖回电如下:

      小枢何人?妄骋臆谈。变法一诏,菘(鹿传霖——引者注)与略(荣禄——引者注)建议,上亦谓然。至应如何变通,总期实事求是,决无成见。来教谓第一力扫六部吏例,深合鄙衷。及今曹署焚荡之余,尤为机可乘而制易改。然腐儒固执,宵小不利,阻挠必多。将来想有助略相极力主持,惟当切实行之,逐渐变之,总期除弊兴利,似不必拘定西学名目,授人攻击之柄。此大举动大转关,尤要一篇大文字,方能开锢蔽而利施行,非公孰能为之?极盼尽言。(注:“辛丑正月初十日鹿尚书来电”,张之洞电稿,所藏档甲182-209。)

      鹿传霖的回电虽然否定了来自“小枢”的有关传闻,认为朝廷的变法是“决无成见”;但同时又对张之洞“多仿西法”的主张委婉提出了忠告:“不必拘定西学名目,授人攻击之柄”。这与张之洞的“变法”理念颇有差距,他复电鹿传霖说:“嗣闻人言,内意不愿多言西法,尊电亦言‘勿袭西法皮毛,免贻口实’等语。不觉废然长叹:若果如此,‘变法’二字尚未对题,仍是无用,中国终归澌灭矣!盖‘变法’二字,为环球各国所愿助、天下志士所愿闻者,皆指变中国旧法从西法也,非泛泛改章整顿之谓也”。他主张“大变西法”,认为“欲救中国残局,惟有变西法一策。精华谈何容易,正当先从皮毛学起,一切迂谈陈话全行扫除”。(注:《致西安鹿尚书》,《张之洞全集》第10册,第8526-8527页。)

      也许是鹿传霖的忠告提醒了张之洞,此后,虽然他在思想上始终主张多变西法,但在行动上则一直保持较为谨慎的态度。事实上,在得到王之春的通报时他已产生警觉,在回电中叮嘱王之春说:“复奏万不可急,东南数大省必须大致商妥”(注:《致安庆王抚台》,《张之洞全集》第10册,第8497页。)。一方面,不急于复奏,是想进一步观察事态的变化;另一方面,东南各省互通声气,则希望有更多的人来一起承担责任。于是便有了各省督抚联衔上奏的动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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