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G127(64);K254.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6730(2001)06-0014-12 100多年前,在湘乡那崎岖的山道上,曾经蠕动过数以万计的身影。他们从群山深处走来,衣衫褴褛,风尘仆仆,沿着涟水,扑向外面的世界,扑向杀声震天的战场。他们去了又回,回了又去,有许多人长眠在异地他乡。以他们为中坚的湘军,击灭了中国历史上最强大的一支农民军,完成了中国近代史上罕见的一次财富大转移。当那些遥远的身影被岁月渐渐掩去的时候,他们给后人留下了许多话题。 在太平天国战争中,湘乡以“一县之人,征伐遍于十八行省”[1],湘军之名威震天下,湘乡之名亦传遍天下。同治年间,湘军声威达于极盛,湘乡荣耀也达于极盛,湘乡籍文武官员遍布海内,督抚将帅,几非湘乡籍莫属。以湘乡这样一个山野小县,竟在中国近代史上扮演了如此重要的角色,真可谓“近古未尝有也”。然而,凡事都是“将欲取之,必固与之”,欲有所得,必有所失。同样地,想要获取功名利禄,也必定要预先付出相应的代价。这就是历史的辩证法。 从湘乡来看,它在这场战争中究竟付出了什么,得到了什么;战争如何影响了湘乡,湘乡又如何通过战争影响了湖南,乃至全国?通过这样的分析,我们可以了解一个山野小县与国家大局之间的关系,了解文化小环境与文化大环境之间的相互影响。这是一个有意义的课题。这是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讲,所有的历史都不外是局部与全局的关系发展史。从这个角度来看,就一个民族而言,其历史不外是该民族的局部与该民族的整体之间的关系发展史;就一个国家而言,其历史不外是该国的某一地域与该国的整体之间的关系发展史。 作为系列论文之一,本文着重探讨湘乡在太平天国战争中的所失与所得。需要说明的是,本文的探讨还局限在较浅的层次上,它涉及的内容大多是所谓“表面现象”,有不少是统计的数据。但是,这些所谓的“表面现象”,恰恰是做好深层次研究的基础和出发点,它们往往比空泛的理论更具有说服力。 关于“补偿机制” 历史常常充溢着野性。它不乏和平与安祥,但也不乏战争与暴力。即便是在和平安祥的时期,历史偶尔也会显示其暴戾与狰狞的一面,更不用说在战争时期了。太平天国战争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暴力行为,伴随着双方数百万人伤亡的,是大量社会财富的多次转移。而每一次社会财富的转移,都不可避免地要通过暴力来完成。在当时的战争环境中,实施暴力是完成社会财富大量转移的必要而唯一的手段。在100多年后的今天,当我们从学术角度来探讨那场战争中的财富转移时,态度也许会更客观一些。 历史本身似乎又存在着某种补偿机制,或者称之为“平衡机制”。就一个社会(历史的某个断面)而言,其所辖各地域对该社会的奉献,一般都同该地域的经济承受能力和文化发展水平大体相符。在这种情况下,这个社会才能保持相对的和谐,达到总体的平衡状态,于是社会才能比较顺利地发展。如果社会从某个地域索取过多,剥夺过甚,那末社会的总体平衡状态就会遭到破坏,造成失衡或不和谐,这样就很有可能诱发出若干不稳定因素,危及社会的正常秩序,影响社会的发展。然而,对于明显遭到不公正对待的地域,历史很有可能在以后的某个时候给以适当的补偿。就索取与补偿的时间间隔而言,也许是几年、几十年,甚至是几百年或者更长的时间。这里所说的“索取”与“补偿”,在事实上都是综合性的,包括政治、经济、文化等诸多方面。 这种补偿机制,说起来似乎有点玄乎。但是,如果认真研究某一地域、某一民族、某一国家的历史,乃至某一社会阶层、某一家族的历史,就会发现历史的补偿机制是确实存在的,甚至是无处不在的。补偿机制应该是历史发展的内在规律之一,它是历史的自律,在历史进程中发挥着非常重要的作用,其功能在于使社会由无序趋于有序,由冲突趋于和谐,由失衡趋于平衡。 历史上不存在永远的兴盛,也不存在永远的衰败。老子说:“兵强则灭,木强则折。强大处下,柔弱处上。”他又说:“将欲
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取之,必固与之。是谓微明。”[2]老子很有点辩证法,他似乎已经悟到了历史补偿机制的一些道理,然而后人多是从兵法和权谋方面来理解这些话。老子讲“天道”与“人道”,认为“天道”是“损有余而补不足”,“人道”则是“损不足以奉有余”。在老子那里,“天道”意为自然法则,“人道”意为社会法则。老子认为,自然法则以补偿和均衡为其本质,社会法则却以掠夺和加大贫富差距为其特征。老子未能认识到,其实社会法则也有其补偿和均衡的一面。这是一个被历史遗忘的角落。 当然,历史的补偿机制决不是佛教所说的“因果报应”,它属于历史的自我调节机制的范畴。在历史的补偿机制中,人的因素是第一位的,它发挥着决定性的作用。从宏观角度来考察,所有的历史活动都是由群体的人来完成的。这里说的“索取”和“补偿”,其主体和客体也都是群体的人。离开了人,历史的补偿机制就无从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