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戌政变记》的主题及其与时事的关系(之二)

作 者:

作者简介:
戚学民,清华大学历史系博士研究生。 北京100084

原文出处:
近代史研究

内容提要:

本文尝试解释了《戊戌政变记》初版九卷本的成书过程,重点考察了该书两个组成部分(新政“本末”与政变“原委”)的主要观点或基本结构的形成、变化和定型过程,证明此书与康梁师徒1898年末至1899年初流亡日本时的政治活动密切相关,书中有关戊戌变法的宏观陈述框架和关键细节在形成过程中受到了作者政治活动和当时舆论的影响。经过作者的刻意安排,《戊戌政变记》用以局内人身份说明戊戌政变真相的形式,成为康梁等人达到争取外援、反击舆论等现实目的的政治工具。


期刊代号:K3
分类名称:中国近代史
复印期号:2002 年 03 期

关 键 词:

字号:

      二、《殉难六士传》:政变原委的补充说明

      《清议报》上先期刊登的“政变之原委”之后还续登有谭嗣同等戊戌六君子的传记,这使得全书的体例变得混乱。因为《戊戌政变记》九卷本第五篇是《政变后记》,即意味着对政变经过的介绍已经完整了,在后面再增加独立的一卷《殉难烈士传》,与全书体例殊为不类。这后来被单独列为第六卷的《殉难六士传》的出现有什么原因呢?

      政变发生以来有关康有为有“谋围颐和园”阴谋的种种说法经国内外各家报馆的报道后流传极广。1898年11-12月间(光绪二十四年十月)梁鼎芬经张之洞授意在海外刊行《康有为事实》,对康有为进行牵制。其公布康有为的32条罪状进一步证实了清廷的指控和外界的传闻,其中说到:

      今年春间,康适在京,乘外患日亟,人心忧惶之际,造言煽惑,意图乘机举事。每向众人昌言……此时若有人带兵八千人,即可围颐和园,逼胁皇上,勒令变法,中国即可自强……六七月间,康焰日炽,促召其死党谭嗣同入京……谭以湖南人而到京,移住南海馆,与康同居合谋,谭一人潜往,见侍郎袁世凯,诈传圣旨,令袁以兵力先害北洋大臣荣中堂禄,即带兵入京,围颐和园,震惊慈驾,此尤臣子所不忍言、神人所共愤者也。幸袁侍郎诘以调兵并无上谕,发其逆谋,皇太后临朝,皇上大悟,捕康诛谭,大乱乃定……(注:《乘桴新获——从戊戌到辛亥》,第64页。)

      澳门《知新报》第75册转载了1898年11月27号日本《东京报》的《清国殉难六士传》(注:该文可见《亚东时报》第4号,1898年11月15日,北京大学图书馆藏;又可见《知新报》合印本,第1049页。),其文曰:

      谭嗣同,清国湖南浏阳人也。自少好谈经济,见解超卓,议论切实,识者许为天下第一流。既湛深儒术,复博通周汉诸子及佛氏基督氏之说,年甫三十,著有《仁学》一书,发挥东西古圣之旨……光绪甲午岁后,清人少稍去守陋之习。于是南海康有为及其门人梁启超等,大申孔子改制孟子民贵之谊。嗣同起而和之甚力……戊戌岁,恭忠亲王卒,清帝决意变法,下诏求贤……嗣同既得见上,慷慨论列当世利弊。上大悦,于七月二十一日赐四品卿衔,与杨锐、林旭、刘光第同充军机章京,参赞新政事宜……嗣同主持新政尤为。自怀塔布、许应骙等以阻格主事王照上书革职,由是上书者曰众,民间疾苦,悉达九重。京外贪虐之大臣,皆有不保富贵之惧,益协力攻康,上终不稍为动。乃密谋太后以夺上权……康有为闻此密谋,告变于上。上密召有为及嗣同等谋自保之策。嗣同献策召袁世凯……上……遂决策召袁进京,开缺以侍郎候补,密谕令诛荣禄帅兵入京弹压荣党。而荣先严兵自卫以防止捕,袁恐不胜,遂拒上命而告知荣。荣遂电闻太后。太后立夺上权。夜半九门捕康有为及嗣同等。康以先奉密谕出京,获救于英,嗣同与同事三人及康广仁、杨深秀均于八月十三日斩于市……

      林旭……与康有为亲善,论政教皆相合。光绪二十四年……七月,召见,加四品卿衔,充军机章京,参赞新政事宜。及八旗变起,奉太后将夺上权。事急,上手诏旭:新政为太后所憎,屡次几谏,不允反怒,今朕位即不保,卿其设法护朕。旭乃与同志密谋移宫。不成。太后既夺政,捕旭下狱。八月十三日,斩于市。

      杨锐……性循谨,不妄言邪视,好词章,与故御史朱一新最善。朱一新者,曾弹劾奏太后内侍李联英之骄横,因是为太后所怒贬者也……康有为……申孔子托古之谊……锐颇非之,然与有为论变法甚合……太后将夺政,锐忧愤,与同志白上,密谋移宫。政既夺,捕下狱,八月十三日斩于市……

      这篇日本人所作的《六士传》与当时的其他文章一样认为康梁有移宫的计划。不过早在11月15日日本对华活动的重要民间机构东亚同文会的下属刊物《亚东时报》第4号已经刊登了此文(注:关于东亚同文会的组织和活动情况,可参阅黄福庆《日人在华文化社会事业研究》,台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专刊》(45),1982年版,第25-33页。),《东京报》应是转载。此文对维新变法持同情的立场,是最早纪念殉难六烈士的文章,在当时严酷的政治氛围下实属难能可贵,《知新报》当是看重这一点才加以转载。但是文中提到“移宫”计划虽无贬义,却可以影响日本人对这样一个传闻的态度,因而它的出现实不容小视,康梁此时正全力游说日本政府,不能不慎重对待这篇可能影响到他们声誉的文章。

      这项严重的罪名一旦被证实,康梁的道义基础将不复存在,而且此时有关康有为变政过激的说法正有很多人听从,这个阴谋无疑是一个不利的证据。因此尽管当时有人在承认存在这一阴谋的前提下从正面为他们辩护(注:《书八月初六日原谕后》,《亚东时报》第4号,1898年11月15日。),梁启超在《清议报》所载的《戊戌政变记》中还是要尽一切可能否认这一阴谋的存在。方法之一是公开的驳斥,在《戊戌政变记·政变正记》第二章“穷捕志士”一节中根据清廷宣布康梁等罪状时前后不一的说法,梁指出谋围颐和园等罪名是守旧党为消灭改革而捏造的。“观其诬康有为之罪名也,初则曰鸩弑皇上,继则曰结党营私,终则曰谋围颐和园。十日之间,罪名三变,信口捏造,任意指诬,究之诸人所犯何罪,则犯罪人未知之,治罪者亦未知之。旁观更无论也。”(注:《戊戌政变记》,第93页,或《清议报》第3册,1899年1月12日。)方法之二是利用知情人的“身份优势”进行解释。政局变幻莫测,时人对于各路传闻莫衷一是,而康梁的“局中人”的身份恰好能在满足人们的好奇心的同时消除对其实性的怀疑。梁充分地利用了这个条件来解释光绪召见袁世凯一事。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