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亥革命时期文化四题

作 者:

作者简介:
龚书铎(1929-),男,福建省泉州市人,北京师范大学历史学系,教授。北京师范大学 历史学系,北京 100875

原文出处:
北京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科版

内容提要:

辛亥革命时期在中国近代文化史上占有重要的位置。在这一时期,争取独立、民主和富强的时代主题益发鲜明;关于中西文化问题的讨论进一步深化;士人以儒学为主体的旧的知识结构继续得到改变;治学观念、方法的更新,以及研究领域的拓展和学科体系的变化等,则反映出传统学术向近代的转型。这一时期文化的发展除了得益于革命者的努力之外,改良派和清政府也都起了各自不同的作用,这需要通过具体的研究作出恰如其分的估价。在近代文化发展过程中,辛亥革命时期处于承上启下的阶段。戊戌维新时期提出的一些问题,这时得以展开;这一时期文化的进步,又为日后文化的发展开辟了道路。而且,“五四”前新文化运动所提出的主要问题,几乎在这时都已经提出,包括一些偏向的产生,也都可以追溯到这个时期。


期刊代号:K3
分类名称:中国近代史
复印期号:2002 年 03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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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K25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0209(2001)06-0012-13

      辛亥革命时期,是中国近代文化发展的一个重要阶段。虽然近年来学术界对此已给予了愈来愈多的关注,但是,其中一些问题还有必要作进一步的研究。本文将着重从文化的时代主题、中西文化的讨论、士人知识结构的转变、传统学术的转型四个方面,作一简要的论述。

      一、鲜明的时代主题

      近代中国的历史,既是中国人民受尽屈辱、灾难深重的历史,也是中国人民勇猛抗争、以鲜血涤雪耻辱的历史。列强发动的每一次战争,都使中国更深地沦入半殖民地的深渊。同时,每一次战争也使国人进一步觉醒,爱国主义精神日益增强,“救亡图存”、“振兴中华”之声成为时代的最强音。要救亡图存、振兴中华,就必须反对帝国主义侵略和推翻清政府的腐朽统治。反帝反封建斗争,争取独立、民主、富强,始终是中国近代历史的主题。近代中国出现的一切问题,无不与这一主题息息相关,近代文化的发展变化也不例外。

      在辛亥革命时期,帝国主义与中华民族、封建主义与人民大众的矛盾的展开和激化,都是空前的。就前者而言,经过了60年的殖民侵略,列强已逐步控制了中国政治、经济命脉。从一国的进攻,到八国的联合入侵,短短数十年中,国都竟然两度沦落,越来越多的国人对于“亡国灭种”有了切肤之痛。同时,清廷“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的媚外、腐朽,使越来越多的人对它丧失了最后一点信心,转而以武器的批判或批判的武器对其发起冲击。于是,这一时期文化的时代主题也就较之以往变得益发鲜明,即发扬民族主义精神、鼓吹爱国主义、提倡民权平等、批判封建主义等,被明显地凸现出来。

      在20世纪初,中国人开始提出并比较普遍地使用“帝国主义”这个概念,并对帝国主义的侵略本性有了进一步的认识。他们指出:帝国主义“乃膨胀主义也,扩张版图主义也,侵略主义也”[1](《论帝国主义之发达及二十世纪世界之前途》,P53),“兼弱攻昧,为此主义之本领;利己损人,为此主义之目的;而内充实其国力,外张其权势,为此主义实行之顺序。其在外交台上,以诡秘出之;其对未开人种,以暴力压之。假文明之面,行野蛮之实……欧美日本诸强国,群奉此主义”[2]。而中国则成了它们争夺的“舞台之中心点”。时人认识到,面对帝国主义的侵略,要想挽救民族危机,就必须振作国民的民族主义精神,“非以我国民族主义之雄风盛潮,必不可能抗其民族帝国主义之横风逆潮也”[3]。

      中国何以会积贫积弱、遭受侵略?就是因为有腐败的清政府的专制统治。这样,在人们以革命或改良的方式挑战专制政治的同时,对封建主义文化的批判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视。无论是对天地鬼神的信仰,还是对祖先神灵的崇拜,都被视为违反科学的陋习,必须予以清除[4](导迷:《无鬼说》,P861-862)[5](真:《祖宗革命》,P978);一向神圣不可侵犯的君王如今也遭到了清算,即使是对当朝天子,不仅可以骂其为“未辨菽麦”的“小丑”,更有人公开发誓要以张良之铁锥、荆轲之利刃,“直取国中专制魔王之首于百步之外”[6](吴魂:《中国尊君之谬想》,P546);千百年来被人奉为至圣先师的孔子,由于教人忠君、服从,也被斥为“致胎中国二千年专制之毒、民族衰弱之祸”的“民贼”[7](P142)。简言之,中国封建主义文化中的核心观念纲常伦理等,这时无不受到了批判。

      鲜明的时代主题表现在文化的各个领域,从哲学、教育、史学、文艺,到体育卫生、社会风俗习惯等,都有所涉及。这里仅举数例,以具体说明。

      “东亚风潮勤鼓吹,青年有责振神州”[8](P106)——这时,许多诗人已不再热衷表现小圈子里的低吟浅唱,而是要触摸激越跳动的时代脉搏;他们不再满足于抒发阴晴圆缺、离愁别绪的个人伤感,而是要道出国家、民族的血泪故事。从秋瑾的“拼将十万头颅血,须把乾坤力挽回”,到罗仲霍的“忍见铜驼卧荆棘,神州遍地劫灰飞”,从高旭的《爱祖国歌》,到马君武的《从军行》,那成千上万首荡气回肠的诗篇,无不表达了作者共同对民族危机日益加深的忧虑,对河山破碎的悲愤,和救国救民的豪情壮志。

      “道故事以写今忧,借旁人而呼肤痛”[4](佩忍(陈去病):《论戏剧之有益》,P962)——昔日被统治者视为“不登大雅之堂”的戏剧,这时也成为革命者唤起民众、救国救民的利器。据不完全统计,从1903年到1912年,在革命报刊上发表的杂剧、传奇、京剧和其他地方戏等各类戏曲剧本,不下六七十种。其中,既有本国历史题材,也有外国历史题材,还有反映现实生活的,它们大都以反对帝国主义侵略和清政府专制统治、鼓吹自由平等为主旨,饱含着炽热的情感,慷慨激昂,动人心弦。

      直抒胸臆的诗歌、戏剧如此,就是那些传统学问的研究者也不再是不问世事、心如枯井。“学亡则亡国,国亡则亡族”,“同人痛国之不立,而学之日亡也,于是瞻天与火,类族辨物,创为《国粹学报》一编”[6](黄节:《〈国粹学报〉叙》,P43,45)——黄节道出的正是国粹派兴学以救国的初衷。至于史学这门古老的学科,也正是在这时以对旧史学的猛烈批判揭开了中国史学发展的新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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