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柳宗元与欧阳修的山水记

作 者:

作者简介:
杨宁宁,女,1960年9月生,纳西族,云南丽江人,广西民族学院中文系讲师,主要著作《从汉乐府民歌看汉代的妇女生活》《“丑中有美”“美中有丑”——〈庄子〉寓言中的辩证审美观探微》。

原文出处:
广西民族学院学报:哲社版

内容提要:


期刊代号:J2
分类名称:中国古代、近代文学研究
复印期号:1995 年 1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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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要〕 本文肯定了柳宗元与欧阳修在政治及文学上的相同之处,比较分析他们山水记的差异,指出这种差异取决于他们不同的世界观,生长环境及心理性格。

      〔关键词〕 相同 差异 世界观 生长环境 心理性格

      柳宗元与欧阳修的散文以深邃的思想内容和文采风流的艺术形式,奠定了他们在唐宋八大家中的地位,他们的山水记更以独特的个性风格,在山水文领域各领风骚,成绩斐然。将两人进行比较分析,我们发现他们在政治改革、文学革新、人生经历及山水记创作上有许多相同点,值得深思的是,他们的山水记显示出迥异的个性风格。山水记伴随着六朝盛行的隐逸之风而产生,但是六朝的山水记大多只对自然山水作客观的摹写。柳宗元山水记突破了前人对景物作客观摹写的传统旧习,他倾注自己强烈的主观情感,抒其愤、写其爱,把山水记创作推向高峰。照理说后人难以在这座高峰上施展才华,但是“历代名家无不是既善师法前人而又能自辟蹊径”①,欧阳修就是一个,他写出了流芳千古的山水名篇。

      柳宗元山水记20多篇,多写在被贬永州后,以“永州八记”最负盛名。欧阳修山水记有10多篇,多写于两次被贬后。他们的山水记虽然都是被贬后的愤懑之作,却有着明显的差异:首先是寄寓不同。柳记对自然景物的描写,倾注强烈的身世之感,他对景物的观察欣赏都带着浓厚的主观色彩。他笔下的景已不全是客观的自然美景了,无论是“若剖大壅,侧立千尺”②的黄溪,还是“荡击溢瀑”③的钴鉧潭,或是“若牛马之饮子溪”④的小丘,都寄寓作者深深的情感。因为“美丽的风景所以使人感动,不是由于它或多或少的舒适的感觉,而是由于它引起人的思想”。⑤柳宗元看到“唐氏之弃地,货而不售”,⑥同病相怜之感油然而生,深感自己被朝廷贬谪抛弃—如眼前的小丘,故赋予它深刻的意义。小丘经过“刈秽草,伐去恶木”⑦的修整,万千美景展现眼前。小丘的重获新生,寄寓了作者美好的理想和愿望。对于自然景物,柳宗元以他特有的感受、经过自己的眼睛,透过自己的心灵去感悟、去体味、去思考,所以在这些景物的刻画描写中,他融进了自己的身世之哀,抒写着自己的愤懑不平。他是“把自己怀才不遇的感情,寄托到被弃置的美丽的自然之上。在山水中表现着他的感慨和命运,他的现实感受与人生理想”。⑧郭沫若总结司马迁发愤著述《史记》时说“这是文人们的一种常有经验,每到痛苦得不能忍耐的时候,突然经一次的发泄,表现成为文章,他的心境是会渐渐转成恬静。”⑨柳宗元的山水记写作正是如此。欧阳修的山水记同样赋予很强的现实意义。与柳记不同,他不以抒写个人遭遇为目的,他在观赏自然景物时,联系历史,阐发对现实的思考。有人说他是借景起兴,以眼前景物引起对某些问题的联想和议论。《岘山亭记》以描述岘山“望之隐然,盖诸山之小者”的概貌入手,再切入主题:小而不起眼的岘山,使它“其名特于荆州”的是晋代两个著名人物羊祜、杜预。他们“以平吴而成晋业,其功列已盖于当世矣”,既肯定他们功绩盖当世,英名流千古,又讥讽他们“汲汲于后世之名”,激励襄阳知府史中辉以先人为榜样,治理辖地时能为民谋利,有所建树。他常以山水美石引出历史故事,阐发他对现实问题的认识和思考,曲折见意,寓意深远。《丰乐亭记》从滁州丰山建亭引出“滁于五代干戈之际,用武之地也”的历史,联系当今滁地“安于畎亩衣食,以乐生送死”的现实颂扬朝廷的丰功伟绩,意味深长地告诫人们安宁生活来之不易,须当珍惜。欧阳修以描绘美丽山水为手段,借景寓意为目的,在论古通今中抒写自己于国于民深重的忧患意识,表达其忠君爱国的赤诚之心。所以同样是寄寓,柳记重写身世之感,欧记重写国家民族之忧。

      其次是作者性格形象的不同。柳记始终将作者置身于观赏游玩的景物中,每篇山水记都能感受到作者鲜明的性格形象。在“自余为僇人,居是州,恒惴憟,其隙也,则施施而行、漫漫而游”⑩的叙述中,一个经历坎坷,谨小慎微的作者形象跃然纸上,他那压抑苦闷,悲哀自责的心理性格被鲜明刻画出来。《小石潭记》描述作者置身潭中乐趣盎然时、忽感“寂寞无人,凄神寒骨,悄怆幽邃”。他何以在陶醉于乐景时,会忧从中来?他在《与李翰林建书》中道出原委“仆闷即出游,游复多恐。时到幽树好石,暂得一笑,已爽不乐。何者?譬如囚拘圆土,一遇和景,负墙搔摩、伸展肢体,当此之时,亦以为适。然顾地窥天,不过寻丈,终不得出,岂复能久为舒畅哉?”恶劣的环境,野蜂毒蛇对他的“含怒窃发”,使他战战兢兢,加上他由“超取显美”的高官一落成为“自度罪大”的流囚,声名与地位的强烈反差,加剧了他心理上的负罪感,使他在出游时,纵逢丽山秀水,“幽树好石”,也难以摆脱罪人的阴影,故柳记中展现的作者形象始终是孤寂、愁苦、忧虑的。欧记除几篇是受人之托依图写就之外,其余都是作者实地观赏游玩之作。他在《醉》里叙述“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山水之乐,得之心而寓之酒也”。“苍颜白发,颓然乎其间者,太守醉也”。展现旷达豪爽,散淡自然的醉翁形象。结尾“人知从太守游而乐”,一节刻画了一个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太守形象。用弗络伊德理论来诠释,即作者形象得到了升华。升华“专指自我的活动冲破压抑而得到充分表现”(11),所以“作家把内心的冲突塑造成外部的形象”,(12)作者的形象在自我活动和升华中得到真实的刻画。以往人们对《醉》的理解有说写太守与民同乐,有说抒写太守的悠闲雅趣,事实上欧阳修是以一种达观的态度来曲折抒写自己遭诬陷被贬黜的愤懑,苦痛和抑郁情怀。

      再次是观察描写景物的着眼点不同。柳记喜爱描绘不为人知、不被人识的掩埋于恶木秽草丛中的奇异小巧之景,这些景点很少有境界开阔,气象万千的大场面和恢宏的气势。他对小范围的奇巧之景情有独钟,常具体,细致地描绘它们,象小石潭,钴鉧潭、小丘、石涧、石渠等,将它们的清丽可爱,奇异多姿描绘出来。他不厌其烦地叙述这些景点的地理位置,目的不仅为了说明其方位,重要的是强调这些景点的荒僻、冷落和被人遗忘。他对景点的选择和描写,折射出他当时的心态,这些景点寄寓了他的遭遇,寄托了他的理想与希望。欧记对景物的观察与描写,着眼点侧重于境界恢宏的大场面,《醉》开篇“环滁皆山也”一句,就把滁州四面环山的景物特征作了精炼概括的描写。《朱子语类》记载:曾有人买得《醉翁亭记》初稿,初写滁州四面有山几十字,后经欧阳修改定,只剩“环滁皆山也”五字而已。这一改不仅使恢宏的境界更突出,也显示出他对语言的锤炼之工。《丰乐亭记》用“耸然特立”“幽泉窈然而深藏”两句把丰山万千景致概括其中。欧记对景物描写没有柳记的具体细致,他不拘泥于一山一水、一草一木的描写,他发挥丰富的想象,突破时空的纵横局限,将景物早晚和四季的变化描绘出来。用“野芳发而幽香,佳木秀而繁荫,风霜高洁,水落而石出者,山间之四时也”(13)写出琅琊山四季之美景,用“掇幽芳而荫乔木,风霜冰雪,刻露清秀”(14)绘出丰山四季的奇姿神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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