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社会的进步和经济的发展,休闲已成为当代中国人社会文化活动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到自然山水中旅游,常常是人们首选的休闲方式。如何在发展旅游经济的同时增加山水旅游的文化含量,促使山水旅游不仅成为拉动经济消费的杠杆,更成为提高道德境界的精神营养大餐,这是一个值得注意的现实问题。在这方面,古代先贤可给予我们诸多启示。自古以来,文人雅士就喜好从美丽的自然风光中寻求山水之乐,以排忧解郁,舒展本性,陶情养性,启知悟道,安顿身心。这与西方著名休闲社会学家约翰·凯利的有关论点不谋而合。凯利曾提出一个重要观点,即休闲应被理解为一种“成为人”的过程,而“成为人”最主要的内容则意味着:摆脱必需后的自由;超越意识,获得人性的本真;探索和谐与美的原则,引导行动的能量”[1](P277)本文试结合休闲学理论,对先贤山水之乐的道德涵蕴作一番梳理,以期提高现代旅游的文化品位,为现代人类的休闲生活及闲暇道德提供借鉴。 一、回归自然,返朴归真 中国古代先贤强调人与自然的和谐,庄子向往“万物与我共生,天地与我为一”的天人合一境界,这种天人合一的思维方式形成了中国人对自然山水的独特爱好,回归自然,寄情于山水,常常令中国历代士人心驰神往:行于山间小道上,他们欣赏着“山川自相映发,使人应接不暇”(王献之)的美景;荡舟于江流之中,他们感悟到“唯江上之清风与松间之明月……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苏轼)的惬意;在风雨中可以观赏“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杜甫)之趣;在阳光下可以领略“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村”(孟浩然)之爽。旅游途中所牵挂,忘却一切俗务,“朝友麋鹿,暮猿与栖”,所游不受时间、路线和目标的限制,全凭兴致所至,尽兴而返。 人从自然中来,是自然的儿子,与自然有着割舍不断的天然联系,而对于世俗的功利或感官享乐的无度追求,对社会角色的过度认同,往往使人疏离自然,失去本真之性,矫情曲性,产生各种身心障碍。而徜徉于自然山水的怀抱之中,让人暂时放下社会面具,舒展自己的本真之性,也启迪人们从世俗的设名定形的限制中超越出来,从过度社会化的束缚中解脱出来,从冀利望誉、争名逞智的漩涡中升华出来,这对于人格的发展是非常重要的。 因此,我们也就不难理解为何“仁以为己任”的孔子会在各言其志的诸位学生中作出“吾与(曾)点”的选择了。孔子所赞赏的曾点之乐,就是一种山水之乐:“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论语·先进》)春回大地,脱下冬衣,与友人相约而出,在清彻的江水中濯涤污垢,感受着和煦春风的爱抚,放歌而归。不过,孔子向往的春游之乐只是他的理想而并未成为人生实践的主旋律。真正实践了“复返自然”人生理想的典型是晋代名士陶渊明。他无力与当时的封建黑暗势力抗争,然又不肯与之同流合污,于是选择了归田的道路,与其说这是逃避矛盾的软弱表现,不如说是以不合作的态度来保持自己的节操,以另一种方式实现着人生的价值。陶渊明性格朴实率真,“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归田园居》),而在尔虞我诈的封建官场之上,是无法保持自然率真之性,实现人生价值的,“外坦荡而内淳至”的他必然与封建官场格格不入,使他产生“久在樊笼里”的感觉,辞官离去,“得复返自然”,仍是寻求本性的复归,在丘山,田园之中,和大自然亲切对话,从而为人类文化创造出显露本真之我的不朽作品。这就是“复返自然”深厚的道德内蕴与文化价值。 二、淡化小我,排忧解郁 寄情于山水又是一种淡化小我、排忧解郁的心理治疗和心理调节方式。重视与自然和谐相处的中国人不是将人类凌驾于自然之上,谋求对自然的征服,而是将人视为自然界中的一员,《庄子·秋水篇》中说:“计四海之在天地之间也,不似磊空之在大泽乎?计中国之在海内,不似稊米之在太仓乎?号物之数谓之万,人处一焉……不似毫末之在马体乎?”这就帮助人们从日常生活的空间超脱出来,以开阔的视野和广阔的胸怀,从人类在自然界中的位置来认识个人私利,从而高瞻远瞩,超然物外,淡化私欲,超越世俗物欲和名利的羁绊。 唐代著名文学家柳宗元正是一位善于寄情于山水以排忧解郁,愉悦身心的人。这在他的《永州八记》中表现得淋漓尽致,他以独到的艺术眼光发现了未经人工雕琢,未被世人所识的大自然美景,也使他独辟山水游记一类文体,留下了不少传世之作。在《永州八记》之首篇《始得西山宴游记》一文中,我们可以看到一个以山水之乐排遣忧愁的典型。在被贬于永州后,他虽然次游历西山,但只有此次始得体悟到深层次的回归自然之妙:“穷山之高而止,攀援而登”,“览数州之壤,皆在衽席之下”,欣赏到“外与天际,四望如一”的邈远境界,进而进入一种更深层次的与大自然合一的境界:“悠悠乎与灏气俱,而莫得其涯;洋洋乎与造物者游,而不知其所穷。……心凝神释,与万化冥合,然后知吾向之未始游,游于是乎始。”人与宇宙的浩然之气融为一体,犹如与造物者同游于天地之间,与万物冥合,这种天人合一,物我两忘的“神游、与往日的那种“形游”相比较,实在不可同日而语,往日的形游根本未得游山之真趣,故曰“未始游”,而只有这种“神游”才达到了精神层面的回归自然之游,使柳宗元更好地领略了存在的意义,排遣了被贬之后郁积于心头的“恒惴慄”的心理障碍,获得了心灵上的解脱,更增添了以山水之乐排遣忧郁的人生经验,使他“乐居夷而忘故土”(《钴鉧潭记》),韩愈曾在《柳子厚墓志铭》中曾揭示柳宗元坎坷的人生境遇对其文学成就的促进作用,他认为,柳宗元遭斥贬固然不幸,但如斥不久,穷不极,那么,即使才气过人,文章亦不会如此精妙而将传于后世,所以“孰得孰失,必有能辨之者”。但我们还要说,如果他不善于从山水之乐中寻求精神慰藉,进行心理调节,恐怕也是不可能在如此长的时间之内有一个恬淡平和的心态,因为这正是将自然之美和山水之趣诉诸笔端、传之后世的基本前提。 白居易贬为江州司马后,亦常借大自然秀色来遣怀寄兴,以庐山之美景娱情致乐,“若远行客过故乡,恋恋不能去”(《庐山草堂记》),竟盖屋居期间,日日“仰观山,俯听泉”,从而达到“外适内和”,体宁心恬之境界。仕途坎坷,屡遭贬斥的李白、苏轼更是善于借山水之乐荡涤心头之郁闷、抒胸中之豪情的乐天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