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实践在马克思主义哲学中的基础和核心地位在学界已得到普遍认同。在这一 认同的前提之下主要存在着两种不同的理论倾向:(1)认为实践是马克思主义哲学体系 中类似于理念的最高范畴,是马克思哲学解释世界的“阿基米德点”、认识的来源和客 观性标准。(2)认为马克思的实践与近代哲学的概念有着本质的区别,它标志着人类感 性活动所构成的生活世界,具有存在论意义。显然,第一种倾向只是近代理论哲学的形 式上的反转,本质上仍是一种理论哲学;而第二种倾向则正确地立足于马克思实践哲学 的立场之上。但我们并未在这一方向上走出多远,往往只是宣布马克思主义哲学与20世 纪其他实践哲学一样要立足于生活世界,并未对这种立足于生活世界的具体方式作深入 的探讨。简言之,目下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的一个明显的问题是:我们往往不是索性回 到理论哲学,就是在前人早已宣布的实践哲学的立场内徘徊。笔者以为,这是由于对马 克思实践哲学的理论方式缺乏充分的自觉,或者说我们还未能以一种真正实践哲学的方 式进行哲学活动。事实上,实践哲学理论方式的探讨已是20世纪西方实践哲学的一个重 要问题,并且已存在了多种解决方式。但这些方式都不是问题的最终解决,往往只被视 为在一个大问题下提出的更深层次的问题。最近,美国学者麦金太尔通过对《关于费尔 巴哈的提纲》的阐释,提出马克思实践的意义以及实践哲学的方式必须立足于对市民社 会的超越的观点,认为只有在这种超越于市民社会的实践类型中,“道德思考被放到相 关的实践验证中并实现其客观性”,从而“人类思维是否具有客观真理性”的问题才能 从道德思想方面得到回答。(注:[美]麦金太尔:《马克思的<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 —一条未走之路》,载《国外社会科学》1995年第6期。)显然,麦氏对马克思实践哲学 的意义有着某种深刻的见解,但他这种共同体主义的乌托邦色彩却也是同样明显的。马 克思哲学的立足点是当下的社会现实,而麦氏却以一种理想的实践方式作为其理论的起 点。由于这一原则性的不相容,麦氏将马克思后期的哲学努力视为“非哲学”便不难理 解了。 因此我们说,关于马克思实践哲学的理论方式的探索是一个具有重要意义但仍未得到 解决的问题。鉴于此,下文将就马克思实践哲学视野下的理论活动方式作较为全面的考 察,旨在达到对这一方式的更充分的自觉。 一、实践哲学的基本立场 我们说,哲学思维的理路大致可划分为理论哲学和实践哲学两种,凡认为理论可超越 生活,在生活之外找到自己的“阿基米德点”的思维便是理论哲学;而与之相反,认为 理论思维只是实践的一个部分,并不能在生活之外寻找自己的立足点的,便是实践哲学 。马克思是现代西方实践哲学的奠基者。(注:王南湜:《新时期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 发展理路之检视》,载《天津社会科学》2000年第6期。)现代实践哲学是在对近代理论 哲学的批判和超越的过程中产生的,因此只有通过与理论哲学的比较和区分才能得到真 正理解。 近代哲学始终致力于解决主体关于外部世界的知识的客观有效性问题,并且几乎无一 例外地以寻找一个超越的认知主体作为知识客观性的最终依据为解决方式。这就是近代 理论哲学的主体性特征。一般认为,这一特征开始于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笛卡尔 自信为知识找到了最终的确定性基础,即认为自我反思构成一整套知识体系最终的无可 置疑的起点。同一时期的经验论哲学的理路与笛卡尔相似,不过它的主体性并不体现为 认知者的反身思辨,而是体现在对认知主体的感觉经验的反思上。这样,知识就被置于 极不可靠的基础(关于主体的心理学)之上,其直接结果就是休谟的怀疑论。康德对这两 种反思方式作了批判和综合。这一批判主要是在理性的范围内做领域的划分和限制,即 认知与道德,现象与本体的范围划分。在康德看来,认知的合法范围只限于现象界,如 果知性超越了现象范围就不可避免地出现二律背反。这也正是他之前的形而上学的矛盾 之处。然而康德这两个领域仍是以先验的形式理性为最终依据的,因为在他那里,作为 科学知识的形式的“先天综合命题”之所以可能乃在于先验主体的知性形式对零乱的感 觉经验的统摄作用;同时,人的道德行为无一例外地要通过遵守道德律令获得意义。因 此,康德的批判哲学实质乃是理论哲学的自身反省。这一反省一方面批判了独断论,对 知识的客观有效性给出了卓越的论证,巩固了理论哲学的基础;另一方面,康德哲学也 暴露了理论哲学自身的问题(物自体),以今天的眼光看来,这一问题的最终解决只能是 理论哲学立场的放弃。康德的先验哲学在胡塞尔那里得到继承和推进。胡塞尔认为康德 的先验哲学仍不够彻底,并以意向性理论为主体意识构成对象这一理论哲学的根本态度 作进一步证明。但众所周知,胡塞尔将理论哲学立场彻底化的直接结果便是理论哲学的 终结。 这就是理论哲学的基本路向。显然,这种理论方式本质上是由某一抽象的逻辑支撑点 出发的演绎体系,并且认知问题始终处于体系的中心。从而实践则只能处于哲学视野的 边缘:被局限在政治学和伦理学之内或被贬低为理论活动的“运用”环节。所以,尽管 理论哲学都不乏关于“实践”的论述,但在这里实践始终是以“理论”的方式被构造的 。理论哲学这种脱离生活实践的理论方式无论是逻辑上或是实际效应上的局限性在19至 20世纪已经表露无遗。特别是当人们发现当代社会的一系列危机与这种哲学方式存在着 某种隐蔽而必然的联系时,对它的批判和超越便成为这一时期哲学活动的主题。各种形 式的现代实践哲学便由此诞生,其中最早的就是马克思的实践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