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主义哲学在当代所面临的挑战,向马克思主义者提出了发展马克思主义哲学的 迫切任务。然而,如何发展?我认为,除了通常所采取的从外部、即从现当代哲学的最 新成果中吸收营养来“补充”和“更新”马克思主义哲学的部分内容的方式之外,还有 一种更带根本性的方式,这就是从马克思主义哲学内部寻找新的“生长点”的方式,这 种方式更能体现出“发展”和“坚持”的统一,因为这样的发展本身就已经是在坚持马 克思主义哲学了。本文就是在这方面所作的一个尝试。 一 以哲学的通俗化著称的恩格斯在《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中, 曾少有地提出了一个“哲学学”或“元哲学”的命题:全部哲学,特别是近代哲学的重 大的基本问题,是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思维对存在、精神对自然界的关系问题 ,全部哲学的最高问题……只是在欧洲人从基督教中世纪的长期冬眠中觉醒以后,才被 十分清楚地提了出来,才获得了它的完全的意义。……什么是本原的,是精神,还是自 然界?(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223—224页。)恩格斯 认为,哲学家们按照对这个问题的回答而划分成了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两大“阵营”。 但接着他又说:“但是,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还有另一个方面:我们关于我们周围世 界的思想对这个世界本身的关系是怎样的?我们的思维能不能认识现实世界?我们能不能 在我们关于现实世界的表象和概念中正确地反映现实?用哲学的语言来说,这个问题叫 作思维和存在的同一性问题,……”(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 95年,第225页。)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在恩格斯看来就把哲学家们分成了可知论者(包括 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和不可知论者(如休谟和康德),而后者“在实践上只是一种暗中 接受唯物主义而当众又加以拒绝的羞羞答答的做法”。(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 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226页。) 这就是恩格斯著名的关于“哲学基本问题的两个方面”的论述。自从恩格斯的这一论 点发表以来,一百多年已经过去了,人类哲学思维已经历了巨大的变化。我们今天应当 如何看待恩格斯这一经典的论述呢? 我认为,如何仔细领会恩格斯这几段话的意思是解决问题的一个关键。最近五十年来 中国哲学界关于“思维和存在的同一性”问题(即思维和存在有没有同一性)的争论,基 本上是一种派性之争和言辞之争,都没有触及到问题的根本,因而也不能对问题的理论 方面有丝毫的推进。在今天,要完成发展马克思主义的历史任务,我们必须直接面对事 情本身。 有一点是很明显的,但似乎还没有人指出来过,这就是:在恩格斯那里,思维和存在 的关系问题既然包含有两个“方面”,那它就不能完全等同于其中的任何一个方面,既 不能等同于“精神对自然界的关系问题”(或“精神与自然界何者是本原”的问题),也 不能等同于“思维能否认识现实世界”的问题,而应是高于这两个较为具体的问题的更 一般的问题。在马克思主义理论界,当学者们在那两个具体的问题周围转来转去的时候 ,却往往忽视了那个更高的“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本身。这样一来,就导致了两个 颇带讽刺性并且具有普遍性的后果,即一方面,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由此就脱离了它 的“全部哲学”、至少是“近代哲学”的历史背景,而被理解成仅仅只是恩格斯在阐述 自己的具体哲学观点时所借用的一种抽象的“哲学语言”了;另一方面,恩格斯的问题 的提法又被混同于他所涉及到的以往哲学家的那些提法,而他自己的创见反而被淹没在 那两个具体问题的框架里,这种创见所包含着的现代性因素也就被忽视,恩格斯的哲学 观点就被局限于和等同于“古典哲学”,并被当作“过时”的学说而弃置一旁了。 二 我们先来看看第一方面。众所周知,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在西方哲学中并不是恩格 斯第一个提出来的,明确提出这一问题的人,最早可以追溯到古希腊的巴门尼德。巴门 尼德对他的著名命题“思维和存在是同一的”所作的解释是:“因为你既不能认识非存 在,也不能将它说出来”,“能够被表述、被思想的必定是存在”,“思想只能是适于 存在的思想,因为你找不到一个没有它所表述的内容的思想”。(注:汪子嵩等编:《 希腊哲学史》第一卷,人民出版社1988年,第634页。)显然,这里面还既没有恩格斯所 阐明的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中“第一方面”的含义,即“精神与自然界何者为本原的 ”这层含义,也没有“第二方面”的含义,即“思维能否正确反映现实存在”的含义。 当然这两层含义都可能从这一命题中引伸出来,但它本身的直接含义却只是:凡思想都 是有关“某物”的思想,因而是有关存在的思想;并且思想和“表述”、“说”被看作 一回事,这也是恩格斯的提法中所没有的。在巴门尼德看来,所谓“思想”就是能够表 述和说出来的清晰的思想(逻各斯),而凡清晰地说出来的思想都是有所指的,因而是与 存在同一的;所以他所谓“存在”也并非如后来(恩格斯)所理解的“客观存在”、“现 实存在”甚至“自然界”,而只是思想的确定的内容和“所指”的意思。所以,对巴门 尼德的哲学究竟是“唯物主义”还是“唯心主义”的追究其实是文不对题的,因为这个 问题当时还没有提到议事日程上来。倒是现代西方哲学对巴门尼德命题的讨论触及到了 真正的实质问题,如现代哲学中的“语言学转向”便一直跨过两千年的历史追溯到了巴 门尼德。海德格尔对此的追溯甚至更早,他在其《阿那克西曼德之箴言》中就已看出了 思维、存在和语言三者的关系:“思想之箴言唯有在思想与箴言之所说的对话中才能得 到翻译。而思想乃是作诗,……存在之思乃是作诗的原始方式。在思中,语言才首先达 乎语言,也即才首先进入其本质。思道说着存在之真理的口授(das Diktat)”。(注: 《海德格尔选集》,孙周兴选编,上海三联书店1996年,第539页。)海氏认为阿那克西 曼德这些思想体现在“存在”(ειυαι,又译“是”、“在场”)这个词中,几十年 后才“通过巴门尼德而成为西方思想的未曾被说出的基本语词”。(注:《海德格尔选 集》,孙周兴选编,上海三联书店1996年,第563页。)不论此说当否,“存在”在巴门 尼德及更早的时代并不意味着自然界、客观存在或“物质世界”,这一点恐怕是对的。 (注:海氏认为在荷马诗中“所谓的存在者,根本就不是指自然事物”,见《海德格尔 选集》,孙周兴选编,上海三联书店1996年,第56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