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20世纪90年代以来,由于全球范围一系列重大政治变化,随着世界向多极化发展和地区合作趋势的加强,以及全球化问题的产生,东亚各国学界自20世纪初开始的“为了实现民族独立,致力于民族史的构想,从而将历史限定为民族国家形成史”(注:〔日〕古畑彻:《李成市著〈古代东亚的民族与国家〉》,《唐代史研究》2号,日本唐代史研究会,1999年6月,84页。)的情况已经有了很大改变。现在,我们应该而且可以突破民族国家的界限,从地区乃至世界的广度来观察和研究相关历史,也应该而且可以从地区乃至世界历史发展的角度来反观本国历史的演变,从而在新的历史条件下为新世纪人类社会的进步提供有益借鉴。本文希图借近年俄国学者提出的所谓“黑貂之路”问题作为个案,就古代中国在东北亚与世界文化联系中的地位略做讨论。 一 经由朝鲜半岛南部连通日本九州地方的交通路线,历来被认为是古代大陆文化传往日本的大动脉。近年来,随着学术的发展和视野的开阔,另外一条路线,即包括中国东北、朝鲜半岛北部和俄国滨海州的广大地域与日本列岛间,在古代以日本海为媒介的交通道路,开始越来越引起历史学界的注意(注:参见李成市《古代东北亚诸民族之对日本通交——以秽、高句丽、渤海为中心》,《东亚的古代文化》,大和书房,1998夏·96号,88页。)。“黑貂之路”就是部分俄国学者对这一交通道路的描述。 俄国学者所谓“黑貂之路”主要是指:连结渤海、女真等东北亚古代民族与中亚的、有别于传统的丝绸之路而经由北亚的贸易道路。他们认为,中国东北的貂皮贸易早在东汉时代就已经发展起来了,当时称之为“挹娄貂”。降至唐代(7-10世纪),黑龙江和乌苏里江流域民族向外国市场贩卖的黑豹毛皮大受欢迎。通过与这些民族进行直接交易的粟特人(今塔吉克人的祖先)的传播,“挹娄貂”在中亚伊朗系族人中也变得广为人知。既然粟特人是在这种情况下开辟的贸易路线,那么这条道路当时就有可能被称作“黑貂之路”。那时这条贸易道路的主要用途,是作为粟特人从当地民族获取极为贵重的黑貂皮等商品,然后带回(中亚)本国的通路(注:参见E.V.夏富库诺夫《东北亚民族历史上的粟特人与黑貂之路》,同上引《东亚的古代文化》,139-140页。)。 这条黑貂之路的大致走向是:从七河地区(Semirechye,指中亚巴尔喀什湖流域,今哈萨克斯坦东南部及吉尔吉斯斯坦北部)出发,经过阿尔泰山区、南西伯利亚、蒙古西部,到达色楞格河流域;从这里经集尔浑河(疑当为楚库河Chikoj,色楞格河支流,其汇合处正在清代的买卖城/恰克图附近)上游,前往鄂嫩河和克鲁伦河上游;沿着这些河流,水路可以通达石勒喀河和额尔古纳河,从而黑龙江、松花江、乌苏里江,乃至进入东北亚内陆(注:同夏富库诺夫文,140页。)。粟特人在所到之处建立移居地,以作为游牧民袭来时进行防卫的避难所,或者为商业驼队、船队提供必要的替补工具,以及对获取的商品进行选择、分类、打包启运等等。对这些移居地遗迹的追溯是探索古代交通径路的重要手段。俄国学者也试图以此来推测判定所谓“黑貂之路”及其走向。近年提出的有关这条道路存在的主要论据是: 1.伯力州发现的中亚银币,现藏伯力州立博物馆。该银币为卑路斯以及瓦弗兰五世时代萨珊银币仿制品,7-12世纪在中亚实际上作为流通货币使用(注:参见夏富库诺夫、V.M.瓦西里耶夫《黑龙江流域的珀库罗夫文化:断代与族属诸问题》,《有关远东与贝加尔地方中世纪考古学资料》,海参崴,1989年。)。 2.赤塔市立博物馆所收藏的一面中亚铜镜,出土于赤塔州普里阿尔贡(Priargun)地区库赤村,其地适处石勒喀河与额尔古纳河的汇流地带。铜镜的背面图案是一个骑乘者,刻有粟特语或伊朗语似的文字(注:参见前引夏富库诺夫文,141页。)。 3.与上述同样的铜镜在南西伯利亚的米努辛斯克盆地也有发现。 4.滨海州哈桑(Khasan)地区克拉斯基诺(Kraskino)村土城遗址出土的工艺品,经研究认为,即使不是中亚原产,也是中亚产品的仿制品(注:同夏富库诺夫文,139、144页。并请参见作者《渤海人及女真文化中的粟特—伊朗要素》,《西伯利亚古代文化问题》(学术论文集),新西伯利亚,1985年;《有关十二世纪及十三世纪初叶黑貂之路(Sable Road)沿线中亚、滨海州地区人民通商活动的新资料》,《一九九一年度:北方历史·文化交流研究事业:中期报告》,北海道开拓纪念馆,1992年。)。同遗址发掘到的还有唐产瓷器片和新罗陶器。该土城据认为就是渤海国东京龙原府所属盐州龙河郡的州治遗址,克拉斯基诺一地清代汉语名称为颜楚、眼春,近代叫烟秋,看来均为盐州一名之音讹。克拉斯基诺土城面对波谢特(Posyet)湾,土城前通海岸(港湾)的道路仍依稀可辨,出海湾即是日本海。《新唐书·北狄·渤海传》记载:“龙原东南濒海,日本道也。”所以日本学者认为,克拉斯基诺土城就是古代渤海国与日本海路交通、贸易的出发地(注:参见铃木靖民《渤海国家的构造与特质——首领、生产、交易》,《朝鲜学报》170辑,日本奈良:朝鲜学会(天理大学内),1999年1月,9页。)。俄国学者则说:“靺鞨国家渤海形成以后,黑貂之路的海路部分就被称作了‘日本道’。”(注:同前引夏富库诺夫文,143-144页。) 5.1995年10月,俄国学者在滨海州阿尔瑟尼耶夫(Arsenyev)市收集到1枚黑衣大食时代的中亚银币。该银币发现于乌苏里江支流阿尔瑟尼耶夫卡河流域的诺沃果尔杰耶夫卡(Novogordeevka)村附近,这一带为中世纪城寨村落遗迹的集中之地,因而观光客经常光临此处。这枚银币直径26毫米,下半部残缺,细部与中亚古城片吉肯特(Pjandzhikent)遗址所出银币类似,为古代中亚安国(Bukhara,今属乌兹别克斯坦)银币德拉赫木(Darahim)图案的仿制品。银币表面用点线铸出王的正面胸像,王冠上部可见半月与星的形状,王冠左边铸有阿拉伯文al-Mahdi,王脸的右边铸有安国语文,专家的意见认为其意为“安国王”(注:参见O.I.斯米尔诺娃《片吉肯特城址出土钱币目录》(1949-1956年发掘调查),莫斯科,东方文献出版社,1963年。)。因此,这枚银币很可能是黑衣大食呼罗珊总督穆罕默德·马赫迪(Muhammadal-Mahdi,758-768年)在任时所铸(注:同前引夏富库诺夫文,14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