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国内对冷战后孤立主义思潮的批评

作 者:

作者简介:
罗会钧(1964—),男,湖南长沙人,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国际政治专业博士生,副教授。北京大学 国际关系学院,北京 100871

原文出处:
湘潭大学社会科学学报

内容提要:

冷战结束后,美国国内兴起了一股新的孤立主义思潮,要求减少美国在海外的义务,集中精力解决国内问题。但新孤立主义遭到了国内新干涉主义者、理想主义者甚至现实主义者的批评。批评者们认为,冷战后的世界依然面临着种种威胁,美国为了自己的安全与利益,应该继续担当领导世界的责任。


期刊代号:K5
分类名称:世界史
复印期号:2001 年 08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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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K712.54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 1001 —5981(2001)02—0042—06

      一

      冷战结束后,国际形势的变化给作为当今世界惟一超级大国的美国提出了一个十分严峻的对外政策问题:如何面对冷战后的世界形势与新问题以及怎样才能维护美国的国家利益?在这种情况下,美国国内各种外交思潮和政策主张泛起,各抒己见,相互间展开了激烈的争论。其中作为美国外交传统之一的孤立主义再次出现,且来势较为猛烈,引人注目。

      所谓孤立主义,是美国统治集团内部的一种对外政策思潮,在美国外交史著作中常与对立的“国际主义”或全球(干涉)主义同时出现。其基本主张是,美国应置身于欧洲大陆之外,避免承担海外政治、军事义务,减少对外经济援助,集中精力于国内事务。在美国外交史上,孤立主义思潮自建国以来长期占据主导地位。美国开国元勋华盛顿是孤立主义的奠基人。华盛顿在著名的《告别演说》中告诫美国人,不要把美国的“命运与欧洲任何一部分的命运纠缠在一起,以至使我们的和平与繁荣卷入欧洲的野心、争夺、利益、情绪或反复无常的罗网中去”。他认为:“我们独处一方,远离他国,这种地理位置允许并促使我们奉行一条不同的政治路线;我们真正的政策,乃是避免同任何外国订立永久的同盟”[1]。 第三位总统杰斐逊在他的就职演说中重申了美国的对外政策原则:“与世界各国和平相处、通商往来和友诚相待,但不与任何一国结成同盟”[2]。 华盛顿等人孤立主义思想指导下的政策一直坚持到19世纪末。

      19世纪末20世纪初,自由资本主义进入帝国主义阶段,美国资本迫切需要开辟广阔的海外市场。1898年的美西战争,开始了美国帝国主义的扩张时期。在这种新形势下出现的“全球主义”认为,形势已不同于19世纪,美国只有通过与他国合作,才能更好地保护自己的利益,因此主张美国应采取更为积极的外交政策,更多地卷入外部事务。而与之对立的“孤立主义”主张坚持19世纪的传统政策。

      两次世界大战之间,美国孤立主义思潮甚嚣尘上。美国因国会拒绝批准凡尔赛和约,也因此未能加入国联,威尔逊的理想主义、全球主义遭到了失败,孤立主义成为美国政治生活中的一个突出现象。30年代中期,美国参议院通过的一系列中立法案,使孤立主义达到高潮。1941年日本偷袭珍珠港事件迫使美国卷入世界大战,宣告了孤立主义的破产。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美国凭借强大的经济、军事实力,登上了“世界霸主”的宝座,并将侵略魔爪伸向世界各地。美国这时一反过去的传统,与许多国家结成军事同盟,在海外承担广泛的政治、军事义务。“全球干涉主义”成了战后美国外交政策的核心和主流。但是,孤立主义并没有消亡。随着五六十年代美国侵朝战争和侵越战争的失败,国内危机四起,外交上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尼克松上台后被迫承认美国力量有限,结束越战,实行战略收缩。孤立主义思潮乘机泛起,主张美国撤离欧洲,“少管亚非拉的种种闲事”,要求同苏联搞“缓和”、“裁军”。

      进入90年代,由于冷战结束,苏联威胁消失,同时美国与盟国的政治、经济矛盾加深,加之美国国内问题严重,新的孤立主义在美国迅速蔓延开来。认为冷战结束后,对美国安全的最大威胁已经消除,美国承担众多的国际义务的时候也应该结束;美国应撤回在海外的驻军,放弃“全球警察”的角色,让美国成为“正常时代的正常国家”;美国应集中精力于国内,重建国内政治、经济、社会秩序,解决各种国内问题。美国新孤立主义的重要代表人物托内尔森指出,“对美国的威胁来自国内;我们的国际地位由于赤字问题和美国社会的堕落而受到削弱”,因此“美国保障安全和繁荣的最佳途径是增强自己的实力,而不是去建立一个完美无缺的世界”[3]。 新孤立主义的另一位代表人物布坎南在1992年和1996年两次参加共和党总统候选人的角逐,他打出的口号是“美国第一”,主张贸易保护主义,限制外来移民,甚至退出世界贸易组织和北美自由贸易区,减少对联合国的财政支持和对外援助。孤立主义一时声势逼人,对美国现行的对外政策提出了挑战。然而冷战后的新孤立主义思潮遭到了美国国内众多的批评,一批全球主义者(自由国际主义者)、理想主义者甚至现实主义者纷纷撰文,提出了与之相对或不同的观点,美国政府决策层对孤立主义的要求也基本予以否定。

      二

      首先,批评者在对国际形势的认识上提出了与新孤立主义不同的观点。批评者承认,冷战结束后,美国的国际安全环境确实有了很大改善,使它处于“四无”的有利国际地位,即无任何国家能对美国发动全球性军事挑战;无任何国家能在常规军事技术及其运用方面与美国匹敌;无任何主要的联盟对美国持敌对立场;无任何对美国至关重要的地区被敌对势力所控制。然而,冷战后的世界决非相安无事。随着两级格局的终结,原来在两极体制掩盖下的矛盾,如领土争端、宗教问题和民族问题等突出起来;各种力量的崛起和失衡会引发诸多矛盾。美国国际政治学家米尔海斯默就认为,由于两级结构的崩溃和伴随而来的多极化趋势,使世界重新陷入了混乱之中,多极体系是一种更为危险的力量结构[4]。亨廷顿指出, 冷战后的世界“国与国之间的关系可能比冷战期间变得更加复杂多变,而且可想而知更加虚伪奸诈。今天的朋友很可能就是明天的敌人,反之亦然。”[5]在柏林墙倒塌后不久, 一记者问美国总统布什现在世界面临的威胁是什么,布什回答说:我们面对的“敌人是不稳定,是不确定性”[6]。 布什还针对某些乐观主义者如福山的“历史终结论”提出了批评,指出“没有冷战的世界”“不是历史的终结,世间的人们及各个国家仍有暴力、贪婪和欺骗的倾向”[7]。 海湾战争期间以及战争结束之后,布什多次提到美国要建立“世界新秩序”,即主张运用强大的军事、政治、经济实力,确立美国在世界范围内的领导地位。鼓吹用美国的价值观改造世界,使美国成为全世界“自由的灯塔”。他说:“在当今迅速变化的世界上,美国的领导是必不可少的”,因为“在世界各国,只有美国同时具有道义上的声望和维持这一声望的力量”[8]。 克林顿在第一次就职演说中声称:“这个世界更加自由,但同时也更不安全。共产主义的崩溃唤起了原有的仇恨,造成了新的威胁。显然,美国应当继续领导这个我们曾经倾注心血所造就的世界。”[9]共和党总统竞选人乔治·W·布什告诫人们不要退回到以孤立主义和保守主义为基础的美国对外政策,将这样的政策称之为“通向灾难的捷径”,会导致对美国作为一个世界领导者的挑战,主张“美国必须参与世界事务”[10]。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教授杰拉德·柯蒂斯则认为,美国外交政策中的孤立主义与道德主义都具有危险性,未来的美国总统“不要恢复以前的孤立主义者的传统,也不要把外交政策作为道德上的‘十字军’,而是推行以国际主义为基础的外交政策。”[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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