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中国报刊对“黄祸”论的反应

作 者:

作者简介:
罗福惠(1945-),男,湖北武汉人,华中师范大学中国近代史研究所教授,博士生导师。华中师范大学 中国近代史研究所,湖北 武汉 430079

原文出处:
《孝感学院学报》

内容提要:

对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在西方国家喧嚣一时的“黄祸”论,中国有近10种报刊作出过反应,一是译载过外国的有关文章,二是发表了若干辩驳和表达联想、感受的作品。由于译作者们受到认识水平和政治立场的限制,前者虽是客观译介,但使人难窥全貌;后者近于人云亦云,未能根据事理详加批驳,在因中外关系而联系到内政时,还表达了若干错误见解,与孙中山先生对“黄祸”论的回应相比,存有明显的缺陷。


期刊代号:K3
分类名称:中国近代史
复印期号:2001 年 11 期

字号:

      中图分类号:K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2544(2001)04-0035-07

      “黄祸”论源出于欧洲人对古代亚洲的匈奴人、突厥人和蒙古人进攻欧洲的恐惧记忆。19世纪中叶,俄国殖民主义者在征服和侵略亚洲各国时,大肆宣传“东方的威胁”,紧接着美国出现了白人种族主义者排斥华工的浪潮。到19世纪末20世纪初,世界几个主要的资本主义大国进入帝国主义阶段,为掩饰他们对亚洲尤其是对中国的瓜分争夺的企图,证明其侵略扩张的“必要”,再次把“黄祸”论推向高潮。对此,除孙中山先生作出了系统的回击之外,部分中国报刊也有所反应。

      一

      对于喧嚷一时的“黄祸”论,中国人并非麻木不仁,毫无觉察和反应。检索清末十余年的报刊,可知从1898年的《昌言报》开始,此后陆续有《清议报》、《新民丛报》、《外交报》、《中外日报》、《游学译编》、《警钟日报》及《东方杂志》等报刊,曾经刊出有关“黄祸”的文章约有50篇,其中译载英美报纸文章约17篇,译载日本报纸文章约15篇(中国人所译日文文章的又是日本译出的英文文章),中国人自己撰写的约有15篇(不包括孙中山的有关文章和谈话),可见当时中国思想界和舆论界对这个问题还是很重视的。

      由张元济编,严复、蔡元培、马裕藻等人担任“译撰”,在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的《外交报》,共刊载英报文章14篇,美报文章1篇,此外,《清议报》、《警钟日报》各译载英报文章1篇。其中值得一读的是译载英国报纸的文章《白祸论》。文章指出:“黄祸之说,创自白人”,但真实情况完全相反,“自欧人东渐,势力日盛以来,世之所谓白祸者,年甚一年,直至今日”。作者列举从16世纪以来欧洲人在亚洲各地的种种殖民侵略行动,论证“若言白祸,则诚有之”,而所谓“黄祸”,“实谰言也”。文章指出,亚洲人尤其是中国人反抗列强,但目标只是要求收回被白人侵夺的土地和主权,“复其固有”而已,并称“华人性质,以太平无事为福,高掌远跖,可决其无此思想”,故“白祸去,黄祸亦消归于无有”。[1]译文未载原作者姓名,无从知道作者的详细情况,但由此可见在西方国家中,不附和舆论主流,敢于说“公道话”者也不乏其人。而中国舆论界借英国人的“另类”文章来反守为攻,亦不失为对“黄祸”论的有力批驳。

      19世纪末和20世纪初,英日同盟与俄、法、德三国尖锐对立,因此当时的英报文章多次揭露俄、法、德宣传“黄祸”论的用心,称“俄国及依附于俄国之诸国,见日本势力坚强,出其意外,遂愈以急激之调,唱黄祸之声,此声恶声也”。[2]他们指出:“欧洲大陆各国倡言黄祸,无非徇一己之私”,尤其是俄国,一面“蚕食中国北境”,“兼并中土”,一面以“黄祸”论“欺欧洲诸人,以遂其抚有中土之政策”,“其祸之尤甚于黄祸”。[3]有的文章甚至说:“俄国跨有东亚,故亦谓为黄种”,“俄人实为亚人,非黄种而何耶”?俄国不仅“为暴欧洲”,还“将钳束中国,而制其死命,岂非黄祸也哉?是则最烈之黄祸,实惟此为甚也”。[4]干脆把俄国称为“黄祸”。

      英国报纸在日俄战争期间一反其同类皮尔逊、里亚尔、克劳赛和陆军元帅伏尔赛利的“黄祸”之法,宣称来自日本和中国的“黄祸”,是“假设”的“悬揣之词”,至少“非今日之事,乃数百年以后之事也”。虽然作者预见“白人贸易远东所得利益,必有为黄人全夺之一日”,或者担忧在20世纪“欧人断不能如昔日之操纵自如,得以远驭于亚洲各国”,但相信“黄祸云者,非进攻欧洲之谓,乃使欧人不能管辖亚洲之谓也”,“黄人往攻白种之事,未必果有”。[5]英报文章之如是说,乃是为了阻止俄、法、德等国利用“黄祸”论离间英日同盟,并且把迫在眉睫的英国与俄国在中国争夺利益的矛盾放在首位。他们的所谓目前不存在“黄祸”,也仅指军事方面而言,在政治上、经济贸易上仍然忧心忡忡。

      英报文章在把矛头对准俄国时,大力美化日本和他们自己。有的文章说:日本在中国东北对俄作战,“实非志在拓土,惟望中国之日臻富强而已”,“日本所求,惟辅助中国维新及开辟其矿产、增厚其防兵而已”,亦不忘表白“我英非有意侵占中土,所期者惟中国能自强自保,及英人在华贸易,得享自由权利耳”。[5]极力否认日本和英国的侵华野心。有的文章强调日本之所以强盛,原因就在日本已“脱亚入欧”,“彼日本者,非藉其黄种之能力以胜敌也,乃由取法白种,经营实业,而后有以致此耳”。[6]如此抬举日本,不仅意在说明日本不会为祸,而且要让日本与亚洲各国彻底分道扬镳,甘当英国在亚洲的鹰犬。

      与此同时,英报文章极力蔑视和丑化中国。其内容可分为两个层次:一是指现实政治状况,中国“无完全无缺乏中央政府,各省规制互异,不相联属”,而且“时至今日,失权甚矣”,统治阶级“守旧性成……坚不可破”,“又安望其再有维新之举耶”。此类判断基于文章作者们对清王朝的认识,指出中国在这样一个腐败无能、受制于人而不思振奋改革的王朝统治之下,终究难以有所作为,这种观点虽含有轻视但还不能说是污蔑。但此类文章还有第二个层次,即涉及中国人的民族性格,胡说“华人无学而性质又劣”,“无爱国之忱”,“性耽逸乐,能愿长处升平”,“天性懦弱,不可救药”等等,所以“不能为祸于列强”。他们还认为“华人信服日人,举国若一”,也希望中国“事事效法”日本[7],即要中国臣服于追随英国的日本,如果中国不能走上这条道路,“若竞为(日本)所侵凌,则中国之事为有道德之人(仍指日本)所主持,犹胜于为行专制之人所主持也”,即宁愿中国受制于日本,不愿中国受制于俄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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