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新派“围园”密谋考

——兼谈《诡谋直纪》的史料价值

作 者:

作者简介:
房德邻,北京大学历史系教授。北京 100871

原文出处:
《近代史研究》

内容提要:


期刊代号:K3
分类名称:中国近代史
复印期号:2001 年 08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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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戊戌变法时维新党人是否有过“兵围颐和园捕杀西太后”的密谋,逃亡海外的康有为、梁启超对此是不承认的,但是毕永年在《诡谋直纪》中却详细记录了康有为是如何劝说他带兵围园的。由于毕永年也是一个维新党人,所以他的这件史料一经发表,就立刻受到史学界的重视,并将其作为围园密谋的有力证据,如此,则围园密谋问题似乎就解决了。但问题是毕永年所记并不是很可靠的,所以围园密谋仍有进一步讨论的必要。

      我们得先从毕永年和《诡谋直纪》说起。

      毕永年是湖南善化(今长沙)人,生于同治八年(1869年),为维新派中的激进分子,与谭嗣同、唐才常交好。光绪二十四年戊戌政变前夕他从南方到北京找谭嗣同,与谭及康有为、梁启超、康广仁等住在南海会馆,对这一时期康有为等的活动有所了解。《诡谋直纪》以日记体记录了他在北京的活动,其原件藏于日本外务省档案中。20世纪80年代汤志钧和杨天石两位先生在日本访学时都见过这份文件,杨先生并将它抄发于总第63号《近代史资料》上。《近代史资料》且加按语说明其来源:“此件约写作于1899年初,写成后,毕永年将它交给日人平山周,平山周交给了日本驻上海代理总领事小田切万寿之助。同年2月8日(光绪二十四年十二月十八日),小田切万寿之助又将此件抄送日本外务次官都筑馨六。”但是汤志钧先生的说法却有所不同,他认为:此件系毕永年在1898年9月12日至21日(光绪二十四年七月二十七日至八月初六日)的日记,亦即记到政变发生为止,书名《诡谋直纪》则为清政府官僚所拟,而日记的来源,据小田报告说,是光绪二十四年戊戌政变后自“湖南唐才常等改革党处搜查”所得。(注:汤志钧:《关于戊戌变法的一项重要史料——毕永年的诡谋直纪》,见《乘桴新获——从戊戌到辛亥》,江苏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第25、29页。)显然,两位先生对这件史料的说法不同,或说是当年的日记,或认为是事后追写的。两人的不同说法却都源自小田的报告,我没有见到小田报告的全文,不明白为什么产生不同的说法。不过在读了日记之后,我认为杨先生的说法是对的,因为从日记的行文本身可以看出,它不是毕永年在北京期间写的,而是事后追写的。我们可以举出几个例证:(1)凡作者叙事均用表示自谦的第一人称“仆”(注:毕永年:《诡谋直纪》,《近代史资料》总第63号。本文以下凡引此文,不再注出。《诡谋直纪》全文又发表于《乘桴新获——从戊戌到辛亥》。),说明“日记”是写给他人看的。(2)全篇围绕“围园”中心写作,类似纪事本末,这只有事后经过剪裁才能写成。(3)各日之间文气紧密,全篇是一气呵成写出的,而不是通常写日记那样逐日分写的。如八月初一日开头就写“仆见谭君,与商此事”,八月初二日开头写“早膳后,仆终不欲诺此事”,这两日开头中的“此事”均指前一天发生的事,如果逐日写日记是不可能用这样突兀的开头的。

      汤先生和杨先生对《诡谋直记》产生经过的说法虽然不同,但对其主要内容的真实性都不怀疑。汤先生说:“《直纪》是毕永年赴京后的日记,来源是有根据的,资料是可信的”;并指出其史料价值:“《直纪》记录政变前夕,后党环视,阴云密布,康有为、谭嗣同等筹商对策的具体情节,多为一般史籍所未载,对研究中国近代史、特别是戊戌变法史有着重要史料价值。”(注:《乘桴新获——从戊戌到辛亥》,第30、25页。)杨先生则主要根据这份《诡谋直纪》写了一篇《康有为谋围颐和园捕杀西太后确证》(注:见1985年9月4日《光明日报》。),证明维新党人确实有兵围颐和园的密谋。

      但是我认为《诡谋直纪》的内容可靠与否尚需推敲,因为毕永年在追写这份“日记”时,或者因为记忆不清,或者因为有某种目的而改写历史,从而造成了很多错误。如:“日记”七月二十九日记康有为告诉毕永年袁世凯已于两日前到京,而事实是袁世凯应诏于二十九日晋京,无人不知。再如,“日记”说八月初三日康有为、梁启超、谭嗣同三人一起说袁世凯勤王,说康有为向袁讲了兵围颐和园的计划,但事实是谭嗣同独自一人说袁。(注:杨天石《康有为谋围颐和园捕杀西太后确证》已指出这一错误,并认为是毕永年“出于猜测之故”。)至于日记所记康有为等密谋围园这一中心事件,也不可径直作为信史。下面对此略作考辨。

      关于围园密谋,当事人留下的史料很少。最先披露这一密谋的是清廷在处死谭嗣同等“戊戌六君子”之后于光绪二十四年八月十四日发布的一道有关康党罪状的上谕,其中说到“前日竟有纠约乱党谋围颐和园,劫制皇太后,陷害朕躬之事”(注:《清德宗景皇帝实录》卷427,中华书局1987年影印本,第4页。)。接着社会上就有了种种传说,较为流行的说法是袁世凯密报了维新党人的乱谋,但对其具体经过的叙述又不一致,且语焉不详。直到1926年《申报》发表袁世凯的《戊戌日记》才详细讲到其经过:八月初三日晚,谭嗣同到法华寺去见袁世凯,说其勤王,要其带本部兵赴天津杀荣禄,然后派兵入京,一半围颐和园,一半守宫。袁世凯当时问:“围颐和园欲何为?”谭云:“不除此老朽,国不能保,此事在我,公不必问。”并且说:“我雇有好汉数十人,并电湖南招集好将多人,不日可到,去此老朽,在我而已,无须用公。但要公以二事,诛荣某,围颐和园耳。”(注:中国史学会编:《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戊戌变法》第1册,神州国光社1953年版,第551页。)袁世凯的说法与清廷的那道谕旨大体一致,而细节不同。两者都说到围颐和园,但如何处置慈禧太后的用词不同,谕旨说“劫制皇太后”,日记说“除此老朽”。比较两说,袁说比较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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