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复的异性情缘与思想境界

作 者:

作者简介:
黄克武(1957-)男,台湾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副研究员,主要从事中国近代思想史、文化史研究。台湾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

原文出处:
《福建论坛》:人文社科版

内容提要:

过去对严复的研究多半注意他的理性思维与公众角色,然而严复的思想萌生于具体的情感世界与家庭生活之中。本文即以严复与他的妻妾之间的互动,以及与女学生吕碧城和甥女何纫兰的来往,来一窥严复的异性情缘,并进一步思索此一私人的情感世界对他思索公共议题时所发生的影响。作者强调思想家的情感世界与政治理念之间隐然有一脉络可寻。


期刊代号:K3
分类名称:中国近代史
复印期号:2001 年 05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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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K03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0-8659(2001)01-0084-08

      一、前言

      在中国近代人物的研究上,严复(1854-1921)一直是人们关注的重点。早期研究多半注意严复的公众角色,以及从早期到晚期的思想变迁等。不少学者认为严复早年虽热心宣扬西方文化,晚年却变成一个“落后的保守的人物”;(注:周振甫,《严复思想述评》(台北:台湾中华书局,1987〔1936〕);王栻,《严复传》(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57);李泽厚,〈论严复〉,收入《中国近代思想史论》(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282-284;熊月之,《中国近代民主思想史》(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6),242-251。)最近则有一些学者指出严复一生有一贯的思想脉络,他为中国提出“稳健也深具洞察力的现代化选择”,是一位“最严谨、最有系统、最有深度的保守主义者”。(注:萧功秦,〈严复对中国现代化的思考及其启示〉,《93年严复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福州:海峡文艺出版社,1995),351。林载爵,〈有关严复思想的两个问题:激进与保守、批判传统与反本复古〉,收入刘桂生等编,《严复思想新论》(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1999),58。王宪明,〈严复的建国构想述论〉,《清华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4.3(1999):60-84。)正反具陈的历史形象显示出严复研究的复杂性,也给历史学者一个新的挑战。

      近年来另一个重要的研究动向,则是逐渐从严复的公众角色转而注意到私人性情,如他的家庭生活与鸦片烟瘾等。(注:如王植伦,〈严复心湖初探〉,收入福州市纪念严复诞辰140周年活动筹备组编,《严复诞辰140周年纪念活动专辑》(福州,1994),248-264。汪荣祖,〈严复新论〉,《历史月刊》89(1995):36-39。王中江,《严复》(台北:东大图书公司,1997)。)然而这方面的研究仍有待拓展,尤其是以往学者没有深入探讨严复私领域与公领域之间的关系。本文即拟以严复的婚姻生活以及他与女学生吕碧城和甥女何纫兰的交往,来一窥严复的异性情缘,并进一步探讨此一私人的情感世界对他思索公共议题时可能带来的影响。最后则希望将严复与梁启超、胡适等人做一对比,来观察近代中国几位自由主义者感情世界的异同。

      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初次婚姻

      清咸丰三年十二月初十,严复生于福建省福州府侯官县南台的苍霞洲。(注:陈端坤,〈严复的故乡·出生地·少年时代〉,《93年严复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44-46。)严氏祖与父皆为儒医,母陈氏来自平民家庭。(注:严停云,〈吾祖严复一生〉,《93年严复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5。)苍霞洲沿着闽江边,各类商店、洋行等应有尽有。(注:林祥彩,〈沧海桑田话台江〉,《台江文史》3(1987):1-2。)严家在苍霞洲开了一间“医生馆”,卓有声望。严复从小就生活在这样一个中西接触、经济繁荣的港区。此一环境提供了他“走向世界”的绝佳背景。

      严复一生有二妻一妾,共生五男四女。(注:《严复集》(北京:中华书局,1986)。607。)他的第一位妻子是在1866年初,12岁时所娶的王氏。王氏不识字,年龄与严复相仿。两人显然是依父母之命而结婚。婚后不久,严复的父亲过世。此后家道中衰,举家迁回阳崎(今盖山)祖宅。这样的家庭背景逼使严复放弃科举,投考船政学堂。

      至1892年王氏去世之前,严复和她结为夫妻的时间共有26年,然而两人相聚之时有限。从1867至1871年,严复在马尾船政学堂读书,其后出海六年,偶尔有时间回家,长子严璩即于此时出生。1877至1879年严复在英国留学,到1879年夏返乡,任教于母校。次年他又应李鸿章之邀,转赴天津北洋水师学堂任教。因为举家北迁,所费不赀,严复并未携眷北上。返国方一年,在天津,严复起了思乡之念,在写给从兄观涛的信中,他说:

      “弟自笑到家时忽忽过日,足履津地,便思乡不置。天下茫茫,到处皆是无形之乱,饥驱贫役,何时休息?兴言至此,黯然神伤。拟二三年后,堂功告成,便当沥求上宪,许我还乡。”

      信中严复也谈到暂时不拟携眷来津之事:

      “弟挈眷一事,似当留为后图,此时己成罢议。盖不特眼前支绌,川资难筹,即己后眷口来津,每月坐硬已须六十两,加以添置家中人御寒衣服,此时购置家私,皆须巨款,看来万不能支,故以然终止,非得己也。谒傅相时,渠亦未问及此,想以为此弟家事,听弟自谋也。”

      此外他还希望家人能寄来福州土产,以一慰乡愁。(注:《严复集》(北京:中华书局,1986)。729-730。)

        总之,在26年中,严复与王夫人并没有太多机会相聚,或许是因为她不识字的关系,严复和她之间也没有直接的书信往返。对严复来说,此一婚姻只是依循中国旧法,“承继祀,事二亲,而延嗣续”罢了。(注:《严复集》(北京:中华书局,1986)。679。)

        然而这三者,仍使严复对她有一份情感。在1917年10月18日的日记,严复写到“内子忌辰”;1918年6月30日又写“先妻生日”,显示两人之间的情份。(注:《严复集》(北京:中华书局,1986)。1525、1527。)王氏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严复似乎受其宗教精神之感染。每年她的忌日长子严璩都以拜佛的方式来纪念亡母,有一次严璩要求同父异母的弟弟“代劳拜佛”,弟弟因为“反对迷信”不从,受到父亲的责骂。(注:《严复集》,825(1921.8.6与诸儿书)。严家理,〈严复先生及其家庭〉,85。)严复一生都不排斥宗教经验,曾说“世间之大、现象之多,实有发生非科学公例所能作解者”,(注:《严复集》,725(1918.1.19与俞复书)。)他也劝孩子们:“人生阅历,实有许多不可纯以科学通者,更不敢将幽冥之端,一概抹杀”。(注:《严复集》(北京:中华书局,1986)。825。)一般人多注意到严复提倡西方科学,然而对他而言科学与宗教并不冲突。(注:严复是以“不可知论”(Agnosticism)或他所谓“于出世间事存而不论”的观念将科学与宗教结合在一起,见《严复集》,825(1921年与诸儿书)。从1918年严复写给侯毅、俞复的两封信,也可以了解到在他的晚年也开始接受“灵魂不死”,感叹“孰谓冥冥中无鬼神哉”。此二信见《严复集》,720-723、725-7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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