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5年的4月6日,关于是否割让台湾的事情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这使一些士人心情激荡,翁同
在皇帝面前,与大臣们争得激动万分,以致于“大龃龉”,但是,并没有能够阻止这桩后来让人们想起来就辛酸的“胯下之辱”(注:《翁同
日记》第五册,2792页,中华书局,1997年。在甲午海战前后,翁氏曾经急得上火,“一团热火尽在上焦,有燎原之势”,“闻平壤已失,益决肝火上炎”,他是坚决的主战者,大约正因为如此,他才对城下之盟特别痛心,同上,2730-2731页。)4月17日,马关条约签字,第二天,郑孝胥就在日记中写下了一段话,说“闻之(和议)心胆欲腐,举朝皆亡国之臣,天下事岂复可问?惨哉”,又过了一天,唐景崧从台北来电对郑氏说,台湾“一旦授人,百万生灵如何处置。外洋能不生心,宇内亦将解体……铸此大错,曷胜痛哭”(注:《郑孝胥日记》482页,中华书局,1993。)。字里行间充满了一种几乎痛不欲生的感觉。在当时,这种天崩地陷的感觉并不是他一个人的,就在这两天,叶昌炽在日记中写到,“国无以为国,谋国者之肉,其足食哉”(注:《缘督庐日记》光绪乙未三月廿五日,转引自《中国近代文学大系·书信日记集二》338页,上海书店,1992。),向来记日记很简单的张謇,在听到这一消息后,也破例在日记中逐条记载了条约内容,并痛苦地说“几罄中国之膏血,国体之得失无论矣”(注:《张謇全集》第六卷,371页,江苏古籍出版社,1994。),而一直在皇帝身边的翁同
恰好把陈炽的《庸言》和汤震的《危言》进呈给皇帝,但是,似乎就在他自己的心里,也觉得这只是扬汤止沸,在日记里,他说到自己连日与人争论,连到皇帝面前也不免激动,可是“无所补救,退,与高阳谈于方略馆,不觉涕泗横集也”(注:《翁同
日记》第五册,2795页。),而皇帝本人也意识到了这种形势的严峻和残酷,尽管在公开的文书中,对主张“地不可弃,费不可偿,仍应废约决战”的人说一些“兼权审处”的话(注:《德宗景皇帝实录》卷三六六,光绪二十一年四月,新文丰出版公司影印本3320页。),但在私下里说到台湾,也愤然说道:“台割则天下人心皆去,朕何以为天下主”(注:《德宗景皇帝实录》卷三六六,光绪二十一年四月,新文丰出版公司影印本2797页。关于1895年的历史情况,参考郭廷以编《近代中国史事日志》第二册,中研院近代史研究所,台北,1963。)。 每一个关心中国命运的人,在那时都似乎被忧郁激愤的心情和耻辱无奈的感觉所笼罩。 一 这种深入心脾的忧郁激愤心情和耻辱无奈感觉,大约是中国人几千年来从来不曾有过的。在此前的中国的上层文化人中,很少有人特别地把日本放在眼里的,关于岛国虾夷的印象和想象,始终滞留在他们的历史记忆中,给他们带来自大、傲慢还加上无端的鄙夷。“东洋”在近世中国人的心目中是不可以与“西洋”相提并论的,关于西洋,陈旭麓曾经考证说,“洋、夷二词的正式交接点,则是一八五八年六月二十六日签订的《中英天津条约》”(注:《辩夷、洋》,载陈旭麓《近代史思辩录》22-30页,广东人民出版社,1984。),如果说,这是中国官方对西洋人态度前倨后恭的转折,但是此后好几十年里,中国人对于日本还是没有改变居高临下的观念,光绪初年(1875),翁同
看出日本人“阴而有谋,固属可虑”,但终究觉得日本还是小邦,于是从鼻子里哼出不屑,加上一句说“穷而无赖,则更可忧”(注:《翁同
日记》第三册,1113页,陈义杰整理,中华书局,1993。),光绪五年(1879)那个相当开放的薛福成在写他那篇《筹洋刍议》时,虽然注意到日本“仿效西法”而且自称“胜于中国”,但从经济实力、器械物质、人口数量等三方面看,他觉得日本还是不如中国(注:《薛福成选集》533页,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把日本称为“东洋”并在观念上与“西洋”对举,大约是很晚的事情(注:在清代很长时间里,很少有人把日本称作“东洋”的,如清中叶的赵翼《天主教》、姜宸英《日本贡市入寇始末拟稿》、蓝鼎元《潮州海防图说》、纪昀《传闻少实》虽然都说“东洋日本”,但是这东洋是说它在东面大洋中,“洋”并没有与“土”相对,只是一种空间位置而已,分别见于《清经世文编》卷六十九,五页B、卷八十三,九页A,四页A、卷六十九,十一页A。),可是,这个时候的日本,却早早地把自己放在了世界的格局中,一方面逐渐滋长着对中国的优越感和傲慢心,一方面又培养着身处列强的危机意识,福泽谕吉的“脱亚论”似乎是一个相当重要的转折象征,象征着日本的立场,从联合亚洲对抗西洋列强转向在亚洲称霸以与西洋争胜,于是,在这种有备与无备之间,中、日之间的强弱渐渐逆转,最终“攻守之势易也”(注:关于这一方面的研究,参看伊藤之雄《日清战前の中国朝鲜认识の形成と外交论》,载古屋哲夫编《近代日本のフジァ认识》103-171页,绿荫书房,东京,19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