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K254.3文章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4667(2000)06—0066—07 互派常驻使节本是近代国与国交往中的正常现象。但是,1876年以前(尤其是鸦片战争前),清政府在处理中外关系时却坚持奉行所谓天朝体制,使中国成为一个世界,而不是世界的一部分;中外之间不存在对等性的外交关系。这种传统的外交体制是中国中心主义观念的产物,是封建社会内部尊卑等级观念在外交事务上的应用,它与建立在近代国际观念基础上的互派常驻使节制度格格不入。19世纪中叶后,清王朝与外部世界的关系发生了急剧变化。在西方列强的炮火一次次无情地打击下,昔日天朝上国传统的朝贡制度已日趋瓦解,清政府不得不重新选择一种新的外交制度。历经艰难曲折,伴随着屈辱和痛苦,到19世纪70年代中叶,中外关系终于揭开了崭新的篇章:1877年1月, 清廷第一个驻外使馆在英国伦敦创设,郭嵩焘成为中国第一位驻外公使。从此,使节步出国门,联翩驻外,中国趔趔趄趄地走进国际大家庭中。 1895年以前,近代使节制度处于初步建立阶段,派出的使节数量较少,任职时间较长;驻外公使大多数为思想比较开明的洋务专家,对西方世界的了解比当时大部分官僚士大夫要多一些,但几乎无人受过正规的外语和国际法训练,仍然深受儒家学说的浸润;且驻外使节一般并非实官,只是一个临时差事。这些与甲午战后近代使节制度纵深发展阶段大不相同。这些早期驻外使节包括出使英、法、俄、德等欧洲国家的郭嵩焘、曾纪泽、刘瑞芬、薛福成、崇厚、洪钧、许景澄、龚照瑗、刘锡鸿、李凤苞,出使日本的何如璋、黎庶昌、徐承祖、李经方、汪凤藻、张斯桂(副使),出使美国、西班牙(当时称日斯巴尼亚,晚清文献中称其为“日国”)、秘鲁的陈兰彬、郑藻如、张荫桓、崔国因、杨儒、容闳(副使),共22人(署理公使及未成行者除外),出驻12个国家 [1](pp.3028~3038)。 作为较早走向世界的一批官僚士大夫,早期驻外使节这一群体的活动远远超越外交范畴,在晚清社会变革过程中扮演了重要角色。本文试就早期使节对近代西方民主政体的认识和传播进行论述,彰显其功绩,凸现其特色,并可从中窥见近代中国政治民主化进程之艰难。 一 19世纪70年代中期至90年代中期,中国的政治体制依然是承袭了几千年的封建君主专制制度,而在西方,随着资本主义的形成与各国资产阶级革命的成功,以主权在民、天赋人权观念为主要理论基石,法制化、权力制衡为明显特征的资产阶级民主政体已经普遍建立起来了。 驻外使节亲历西土后,对西方国家的认识并未停留在其富强文明的表象上,他们对西方国家的体察已由感性认识阶段上升到理性思考阶段:在赞叹西方国家民富国强的同时,开始认真探索西方富强之本源究竟何在,这就开始涉及到西方的政治体制等更深层次的西方文明。 驻外使节这样综述世界政体大略:“地球万国内治之法不外三端,有君主之国,有民主之国,有君民共主之国。凡称皇帝者,皆有君主之全权于其国也,中国而外,有俄、德、奥、土、日本五国;巴西前亦称皇帝,而今改为民主矣。美洲各国及欧洲之瑞士与法国,皆民主之国也,其政权全在议院,而伯理玺天德(president,即总统)无权焉。 欧洲之英、荷、义、比、西、葡、丹、瑞典诸国,君民共主之国也,其政权亦在议院,大约民权十之七八,君权十之二三。”[2](p.586) 他们认识到,在西方民主政体的国家中——无论是“民主之国”还是“君民共主之国”,议院都享有崇高的地位,是国家政权的中枢,作用重大。正因如此,他们对作为西方民主政体重要标志的议会给予了特别的关注。 使节们时常被邀请或主动去参加议院旁听,与一些议员也时有往来,因此对于议院议事情形、章程有了一定的了解。1878年至1881年在职的首任驻美西秘公使陈兰彬对美国议院作了如下记载:“(美国)事权统归议院。上议院每邦二人,共计76人,下议院每邦多少视其大小,现计294员,皆由各邦民间公举,赴京办事。凡有举措,须询谋佥同, 间有异议, 则用其签名之多者,伯理玺天德特总其成而已。”[4](第十六册,第十二帙,陈兰彬:《使美纪略》)1886年至1889年任驻美西秘公使的张荫桓统计1886年美国各州及属地的土地面积、人口情况及各州推举议员的人数,总计“上议院议绅共84员,下议院议绅334员”[5](卷一,光绪十二年五月初五日记),并总结道:“总统之权,实则议院主之。总统奉行,无能准驳也。”[5](卷六, 光绪十四年四月初一日记)第四任驻美西秘公使崔国因对议院更为关注,总论西方各国议院章程:“欧墨洲各国均设议院而章程不同,美之议绅均由民举,不分上下也;英之下议绅由民举,而上议绅则由世爵,然权归于下议院,则政仍民主之也。欧洲除法国、瑞典、瑞士外,政皆君主,而仍视议绅之从违,则民权仍重。”[6](pp.996~997)对于美国议院情况,崔国因了解更多,他在日记中详细列举了参众两院议员年俸,美国各省总督(州长)年俸及各州举众议员人数等[6](p.65),可见关注程度之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