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辛亥时期(1901-1911)资产阶级革命派与会党的关系问题,前人多有论述,然对会党参加资产阶级革命的过程总让人觉得是仁山智水,意犹未尽。本文试图用社会心理学的方法作一分析,或许有助于我们从另一侧面来把握会党的状况。 心态是指人的心理活动中基本的具有倾向性心理特征的总和,社会心态则是社会群体中具有一定广泛性、共同性的心态。辛亥时期,资产阶级革命派登上了政治舞台并逐步成为领导阶级,试图将会党的自发斗争引入民主革命的轨道,会党的社会心态开始注入了新的因素,呈现出新的景象。 一、寻求新领导成为多数会党的共识 会党的斗争,长期以来处于自发反抗的状态。由于自身的落后性,斗争常陷于失败。“数十次百次地企图推翻压迫者,使自己成为自己生活的主宰。但是他们每次都遭到失败,受到侮辱,不得不退却,不得不把委屈和耻辱、愤怒和绝望埋在心里,仰望茫茫的苍天,希望在那里找到救星。”(注:《悼列宁》,载《斯大林选集》,上卷,页170。)会党对自己的行为进行总结反思,寻找原因。一部分会党把失败的原因归于外因如清廷的残酷镇压等,产生敌意和愤慨等情绪,驱使他们进行一次又一次的反抗。而有些会党则将主要原因归于内因,意识到自己的缺点,如组织涣散、旗帜陈旧等,这就容易产生沮丧、内疚、无助等情绪,从而造成心理失衡,形成了要求找到新因素以建立新的心理平衡的驱动力。当资产阶级革命派登上历史舞台演出一幕幕惊天动地的活剧时,他们的目光被吸引了。资产阶级革命派联络会党的政策,受到了他们的欢呼和响应,一些会党的激进分子更是走在这一行动的前头。 早在1885年,会党头目郑士良与孙中山畅谈革命后,士良“一闻而悦服”,并表示如他日有事,可以“罗致会党以听指挥”(注: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辛亥革命》(一)页4。)。他说:“我虽是三合会的头目,但我近来想,非有新思想的人不能成大事,所以我想找一个这样的人。我觉得你是这样的人,便跟着你来了。”(注:《广东文史资料》第25辑。)意识到“非有新思想不能成大事”,这一认识反映出会党首领社会心态的重大变化。广州起义后,孙中山的机智和勇敢,使郑士良坚信:“唯有他(指孙中山)才能完成革命的大业”,“我不但愿为他效犬马之劳,甚至把生命献给他也在所不惜”(注:转自《会党史研究》,页249。)这种尊敬决非仅仅出于对个人才能的崇拜和钦佩,更表明了会党人士向革命派靠拢的大趋势。 1899年底,兴中会邀长江哥老会、广东三合会首领在香港举行联合会议,决定三会结成兴汉会,“定纲领三则”,“作印章奉孙君”(注: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辛亥革命》(一)页112。),公推孙中山为会长。在这次会议上,会党要求与革命派合作,寻求新思想的心态表现得非常明确。参加会议的宫崎寅藏事后这样写道:“(会党头目)既入,风貌有古色,实与读书辩论之士异趣,曰:‘世运大开,国情异昔,岂吾党独守故态耶?吾徒之来,正所以乞诸君之教也。’语次,略漏将三合、兴中、哥老三会,合而为一,即举孙君为统领之意。且曰:‘当今之世,不通外情,而漫欲揭竿者,恐贻不测之祸于百年之后。而吾徒之中,能通外情,仍深属望于孙君。’”(注: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辛亥革命》(一)页110。)从会党头目的这些言论中可以看出,在社会危机日深、民族危亡在即的急剧变化的形势下,会党已感到不能“独守故态”,而望“通外情”,认识到“守其固陋,不思变通者”(注:《辛亥革命前十年时论选集》(一)上册,页303-304;(一)下册,页760。),已跟不上时代的步伐。此后,更多的会党人士感到了会党的落后性,自己觉得会党“完全是散沙一盘,鱼龙混杂,既没有严密组织,又没有周密计划”,已不能适应形势的要求,“专靠袍哥不能成大事”,“比起同盟会来就相差太远了”(注:《辛亥革命回忆录》(七)页352-353。)。也就是说:“私会之在今日,实有不能不变通之势矣。”(注:《辛亥革命前十年时论选集》(一)上册,页303-304;(一)下册,页760。)。会党呼唤“新思想”,“乞求诸君之教”,表现出要求与革命派联合,接受他们领导的倾向和姿态。参加兴汉会会议的哥老会首领谭祖培赋诗“天假奇缘幸识荆,话别愀然万念生。感君厚意再相见,且将努力向前程”(注:转自桑兵《清末新知识界的社团与活动》,页14。)正是这种心态的写照。这在开始虽是极个别的情况,但正如万绿丛中一点红,非常醒目,引起其他会党的模仿,逐渐得到更多会党人士的响应。因为认知心理学揭示,人有通过模仿向优势学习的心理倾向。辛亥时期,革命派站在历史舞台的最前面,革命思想蓬勃发展,尤其是思想论战之后,革命派“以明显的优势占领了思想阵地”(注:《中国近代史》,中华书局第4版,页354。)。“革命说为全国公认之救国途径”(注:张难先:《湖北革命知之录》,页103。)。会党在与革命派接触、交往、了解中,觉察到了革命派优于他们的地方,觉得自愧不如,因而希望向革命派学习,愿意接受他们的指导。正如四川哥老会首领佘英对宋教仁所说的:“我们总欲作一番事业,以为我同胞复仇,惟才力不及,一时举事,内政、外交皆不能办,故不得不联合海内英雄志士,同力并举。”(注:《宋教仁日记》,湖南人民出版社,页211。)而资产阶级革命派的优势使他们自然处于领导的地位。如当黄兴派人联络湖南会党首领马福益时,马先是轻视,但听了一番宣传后,转而肃然起敬,并叹息自己部下“读书人太少了”,不了解时世,“现今听了先生一番言语,令我茅塞顿开”,进而慷慨表示:“如果有用得着我的时候,无不唯命是听。”(注:《辛亥革命回忆录》(二)页246。)由此开始,马成为资产阶级革命派的坚定跟随者,直至献出生命。 通过革命党人的积极运动,许多会党表示愿意服从革命党人的领导。四川永宁会党黄方在熊克武、杨兆蓉等宣传同盟会纲领后,“知中山先生真先觉者”,感到以前“若无人领导,今得其盟矣”(注:《近代史资料》,1958年第2期。),毅然加入同盟会。秋瑾“运动”平洋党,吴谦林、徐顺达、周华昌等“亲受感化,自愿服从领导”(注:《辛亥革命回忆录》(四)页214。)。陕西刀会首领罗孝全经李仲三“运动”,表示:“我在四川时听说孙文、黄兴快要起事。你们将来起义的时候,黄河两岸都交给我,我以两千人响应,包打先锋。”(注:《辛亥革命回忆录》(六)页525。)吴沧洲赴羊山联络王天纵,得其众八百余人。(注:《辛亥革命回忆录》(五)页364-365。)经过钱鼎的“运动”,陕西哥老会头目们表示接受同盟会的主张,“并愿跟着党人们干”(注:《辛亥革命回忆录》(五)页2。)。在这种心态的推动下,许多会党首领包括郑士良、焦达峰、邓文辉、佘英、李绍伊、张百祥、李福林、王和顺、秦载赓、龚春台、陆兰清、梁植堂、张达三、王天纵、张恭、周鸿勋等等,均是以会党身份先后加入同盟会等革命组织的。这些人的双重身份,为革命派在会党中活动提供了很大方便,起了很好的榜样示范作用,扩大了联络的范围和效果。比如李绍伊入会后,他领导的孝义会就成为同盟会“可指挥的力量”(注:《辛亥革命回忆录》(三)页302。)。 同时,会党也愿意接受革命党人到自己的组织中来担任职位,让他们“白日升天”,成为可以调动人马的“白扇”,甚至是“龙头之龙头”(注:冯自由:《革命逸史》初集页4。),这也体现了会党愿意接受资产阶级革命派领导的心态。孙中山就曾被奉为兴汉会的会长,后又列籍洪门,封为“洪棒”。《革命逸史》说到:“革命党人之列籍洪门者,亦不乏其人。陈少白在香港入三点会,被封为纸扇。林述唐、黄克强在湘鄂入哥老会,被封为龙头。陶成章、张恭、秋瑾等先后在浙江加入龙华会,用为光复会首脑。”(注:冯自由:《革命逸史》(六)页43。)此虽然不尽准确,但反映了革命党人加入会党这个事实。王蕴滋在川西“运动”张达三,按其要求加入了哥老会,先是“照秀才入会例,列为三排”,后在参加灌县总舵把子张捷先召集的哥老大会上,可能考虑到王的革命党人身份,“列在第一排”(注:《辛亥革命回忆录》(三)页218。),以示尊崇。通过王蕴滋位置的的升迁,即可看出会党成员对革命党人态度的变化及对其领导的服膺和拥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