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K256.3〔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7326(2000)10-0077-9 在中国近代史上,丘逢甲可算是争议较大的历史人物之一。百年以来,不管历史环境如何变幻,但对丘逢甲的争议却始终不断。在所争议的问题中,以离台内渡一事为焦点,成为评价丘逢甲的关键所在。笔者多年来涉猎所及,亦有所得,胪陈如下,以供进一步讨论。 一、丘逢甲离台内渡的时间 关于丘逢甲在乙未抗日保台运动中的表现,笔者曾发表《丘逢甲与乙未抗日保台运动》一文,说他在此期间做过三件事:一是筹建抗日义军;二是争取外援保台;三是倡导台民自主保台。因此,对于他在推动台湾抗日保台运动中的贡献,应该给予肯定。(注:吴宏聪、李鸿生主编《丘逢甲研究—1984年至1996年专集》,广东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122—136。)该文没有论及他离台内渡的时间,因为此前十余年,笔者曾撰《丘逢甲乙未保台事迹考》一文,已经指出:1895年7月下旬,丘逢甲写下了抒发满腔悲愤的《离台诗》六首,始内渡广东镇平县原籍,(注:原载《学术研究》1984年第4期,又见拙著《甲午战争与近代社会》,山东教育出版社1990年版,第359页。)故不再重复了。问题是对于“7月下旬”这个时间,有的论者仍有怀疑,所以很有进一步探讨的必要。 笔者之所以确定7月下旬为丘逢甲离台的时间,是根据其弟丘瑞甲所撰之《先兄仓海行状》,内称:“先兄知事无可为,乃回台中,与先考妣仓卒内渡,时已六月初旬矣。”(注:《岭云海日楼诗钞》,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第418页。)此“六月初”为夏历,即阳历7月下旬。此说为许多学者所接受。近有论者考定丘逢甲离台的具体时间为夏历六月初四日,即阳历7月25日。(注:吴宏聪、李鸿生主编《丘逢甲研究—1984年至1996年专集》,广东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191页。)如果从6月7日日军占领台北城算起的话,那么丘逢甲在台湾转辗参战的时间就达到48天了。 对于丘逢甲在台湾参战的时间问题,历来存在着一种美化的倾向。如称:“九月,台南亦陷,伏哭数日夜,得间乃返镇平。”(注:《中日战争》(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续编)第12册,中华书局1996年版,第459页。)或谓其“渡海盖在10月”。(注:蒋君章《台湾抗日军领袖丘逢甲》,《丘逢甲的一生》,台北中外图书出版社1975年版,第30页。)夏历“九月”也好,阳历“10月”也好,皆指台南陷落之时。说丘逢甲到10月21日台南陷落后才离台内渡,显然是夸大其辞,与历史事实不符。因为丘逢甲本人说得很清楚:“中部驰援,半道遇敌,旬月之战,虽不大挫,而终莫支。”(注:丘晨波主编《丘逢甲文集》,花城出版社1994年版,第263页。)连他自己都承认在台湾参战是个把月,也就是到7月下旬,怎么能说他一直坚持到10月下旬呢? 当然,对于丘逢甲在台湾参战的时间问题,还存在着一种贬低的倾向。早在日据台湾不久,时人连横著《台湾通史》,其卷三十六有《丘逢甲传》,称:“日军迫狮球岭,景崧未战而走,文武多逃,逢甲亦挟款以去。”(注:连横《台湾通史》下册,商务印书馆1983年版,第721页。按:此书初版于日本大正十年,即1911年。)此说一出,影响极大,至今仍有学者信之。如称:“丘氏在北部抗战期间,却未闻有与日军‘开仗’之事实,而是紧随唐景崧之后‘挟款以去’,在大陆继续其‘文章抗日’”。(注:黄秀政《台湾割让与乙未抗日运动》,台湾商务印书馆1992年版,第271页。)语近讥讽,本不足怪,盖对连横所言深信不疑也。 那么,对于丘逢甲紧随唐景崧“未战而走”之说,能否拿出根据来呢?对此,有论者写道: “唐景崧于6月6日内渡,故丘逢甲最早内渡时间应在6月6日以后;而依前述,丘逢甲内渡后所做之《乙未秋日归印山故居周游仙人桥作》诗,可证明1895年秋日时丘逢甲已内渡。按蕉岭俗,秋日又称为立秋。1895年立秋为8月12日(引者按:应为8月8日之误),因此,丘逢甲内渡之时间应在1895年6月7日迄8月11日(引者按:应为8月7日)之间。再以丘念台所著《我的奋斗史(岭海微飙)》一书内所叙述丘逢甲一家内渡的路程加以检视(作者注:当时丘逢甲自梧栖港离台,达泉州,经厦门、汕头而至蕉岭,沿途曾居留个把月),并扣除由台湾至丘逢甲故乡蕉岭所必须花费的交通时间(作者注:丘逢甲内渡所花费的行动时间,由台湾至泉州10日,由泉州至蕉岭11日,共约21日),据此推算,丘逢甲离台之时间最晚应在6月下旬。” 以此证明“丘逢甲不待转战便提前内渡”。(注:台中逢甲大学人文社会科教中心编印《丘逢甲与台湾历史文化学术研讨文集》,第89页。) 以上,用丘逢甲自己的诗来证明他回到镇平的时间,似乎言之有理,无懈可击,实则大有商榷的余地。暂置“未战先走”问题不论,先要弄清楚丘逢甲是否在立秋前就回到了镇平。将丘逢甲诗“秋日”解释为“立秋”,固可备一说,然并不符合诗的本义。旧诗中“秋日”泛指秋天,乃常见之语。如李白《秋日鲁郡尧祠亭上宴别杜补阙范侍御》诗,其起句即称:“我觉秋兴逸,谁云秋兴悲?”陆游《秋日郊居》诗,据考证是作于绍熙三年(1193年)秋。(注:游国恩等《陆游诗选》,人民文学出版社1957年版,第142页。)皆是。再看丘逢甲的另外两首诗:一是《潮阳东山张许二公祠为文丞相题沁园春词处旁即丞相祠也秋日过谒敬赋二律》诗,有“荒郊马冢寻遗碣,秋草萧萧白露中”、“悲秋怀古此登临……枯木寒鸦泪满襟”等句;一是《秋日藕华枉过山居次元韵》诗,有“骑驴晓入秋山里,来看丹枫万树霜”、“满路秋花散晚香”等句。哪还有一点立秋时的景象呢?即使是《乙未秋日归印山故居周游仙人桥作》这首诗,内称“一庵斜日坠红叶,万嶂秋空开碧莲”,并自注云“时岩桂正花”,也决不像立秋时候的光景。其实,从丘逢甲内渡途中所写的诗句看,便可知道他进入广东境内时已经是夏历七月了。他在汕头写的《江秋意》诗:“西风一夜芦花雪,浦秋痕上客衫”;在去潮州船上写的《潮州舟次》诗:“九秋急警传风鹤,万里秋痕过雪鸣”;进入梅州境的船上写的《舟入梅州境》诗:“凄绝天涯雁叫群,秋江一棹如斜薰”,可见他这一路上都是满眼秋色,所以每首诗里都离不开秋光的描写。更值得注意的是,丘逢甲翌年重游汕头,又写了一首《去岁秋初抵江今仍客游至此思之怃然》诗,点明他去年内渡初抵汕头的季节为“秋初”。可见,丘逢甲回到大陆的时间必定在夏历七月以后。但也不会晚于八月十五日,他回到镇平后有一首《中秋夕乌石冈眺月同三弟菘甫作》诗可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