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军裁撤的经济原因

作 者:
熊英 

作者简介:

原文出处:
军事历史研究

内容提要:


期刊代号:K3
分类名称:中国近代史
复印期号:2001 年 0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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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治三年(1864年)七月,湘军主力一举攻克了天京,镇压了轰轰烈烈的太平天国农民起义。就在湘军为清王朝剪除内患的盖世大功告成之际,湘军首领曾国藩却出人意料之外地奏请裁撤湘军,在以后一年多的时间里,除湘军水师被改编为国家经制兵长江水师,鲍超、刘松山等陆营军万余人留存处,其他直辖军和所属湘军都相继被裁汰。由此,我们不禁会产生疑问:曾国藩为何要在功成名就的时候,选择裁军之路呢?以往的学者在分析湘军裁撤的原因时,主要是从政治、军事的角度去考虑:诸如湘军首领曾国藩此时已权高位重,为避权势,谙知封建理义之学的他不得不忍隐而退;湘军自身的老化,“行营既久,暮气已深,行军打仗已成为强弩之未”,到后期又多与会匪联系密切,曾国藩“恐酿祸端”,不得不即行裁撤;战争后期湘军内部领导集团的矛盾重重,随着战争接近尾声,互相之间苦心维系多年的精诚团结此时也濒于瓦解等等。笔者认为:若能从经济与军事关系的角度来剖析湘军裁撤的原因,也就是分析湘军裁撤的经济背景将会完善对湘军裁撤问题的研究。

      湘军成立伊始,就一直存在着最紧迫、最严重,也最令曾国藩等湘军首领们苦心焦虑,寝食难安的缺饷问题。湘军虽是奉旨组建,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只是被视为辅助的军事力量而已,并未给予应有的重视和支持,更不用说军需后勤的供应了。因此,湘军最初出省作战,必须自谋筹饷。为了能够最大限度地筹到所需军饷,湘军将帅动用了全部的关系网,穷尽了所有的可行之法,譬如开设厘金,倡行捐输,收盐茶税,拔丁漕银,请求协济,提取关税等等,但终究在饷源筹措和增辟上如履薄冰,杯水车薪,其中的经济困境难以摆脱。尤其是到了战争后期,湘军的后勤供应已经到了饷项奇绌,举步维艰的境地。曾国藩之所以急于裁汰湘军,笔者认为其经济原因主要出自以下几方面的考虑:

      其一:湘军赖以生存的后方基地湖南此时已经财力匮竭,无法源源供给湘军饷费

      众所周知,湖南是湘军的故乡和发源地,在湘军南征北战镇压太平天国农民起义的十余年时间里,该省义不容辞地倾其所能投入了大量的物力和财力。“军兴以来,所有本省地丁漕折银两历经前抚臣尽数截留籍供军需之用”(注:毛承霖编《毛尚书(鸿宾)奏稿》第9卷《湖南奉拨京饷筹划情形折》文海影印版,第862页。)。湖南“支持东南大局,筹兵筹饷历久不懈,各军支用饷糈皆取之湖南。”(注:刘琨:《刘中丞(韫斋)奏稿》第7卷《湖南饷源匮竭赐协拔折》文海影印版,第982页。)但是,湖南毕竟属于地瘠民贫之区,赋税俭薄,财力不丰,供给有限。虽然战时推行了一系列开源节流的政策,挖掘出了大量潜在的物力财力资源,依靠捐输、厘金、盐茶税、漕赋等项接济湘军,但这些仍然是“不敷甚巨”。省藩司“不得不在司库征收地丁、驿站等款银内暂时通融挪动,分别散给以济急需而顾大局。”(注:《毛尚书(鸿宾)奏稿》第5卷《动支地丁接济防剿经费折》第576页。)曾国藩甚至不得不在湖南又设东征局,较他省加抽半厘于湖南以供湘军,结果还是解决不了湘军的饷缺危机,每月约有二十万两饷银无可指望(注:曾国荃:《曾忠襄公书扎》第3卷,光绪二十九年文海影印本,第8页。)。湖南通省长达十四年的筹防筹剿,府库早已被折腾得倾荡无遗,“湘省司库正杂各项,早已挪掘一空,捐输、捐盐等款,杯水车薪,入不敷出,各属应征钱粮,或因兵燹之后,疮痍末复;或因道路梗塞,完解不前。”臣察湖南军饷拮紧,现实无饷可筹。”(注:《曾国藩全集奏稿》(一)《拔借道库漕折银两以济军需折》岳麓书社1987年版,第196页。)早在1857年,湖南巡抚路秉章就奏称:“军兴以来,湖南前解军需首办防堵迄今七年,财力久弹,官民交困,而用兵之多,军需之繁,日增一日,用兵为时既久,悉索已空,现在积欠各营及援师口粮……已逾四十万两,军士枕戈待哺,众口嗷嗷,库款荡然无从维掘,此湖南饷需匮竭势难再支之实在情形也。”(注: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清政府镇压太平天国档案史料》,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出版,1995年版,第19册,第16页。)

      同时湖南在此期间还多次饱受战火的洗礼,经济遭到重创。早在1852年4月,太平军与清军交战于道州、永州,此后战争蔓延全省各地,直至1855年11月战场才转移到江西境内。随着湘军日渐成为清廷镇压太平军的主力,大量的湘籍精壮劳动力卷入湘军队伍,使得全省从事农业、手工业生产的劳动力锐减,从而削弱了湘省的商品经济势力。到咸丰九年,湖南全省再度燃起战火,为抗击入境的石达开军,省库的军需开支猛增,战争使得正常的经济活动遭到严重破坏,造成地方糜烂,民力益形拮据。各地捐输未能如前踊跃,加之江路梗塞,湘省盐茶贸易受阻,厘税大不如前。同治初年时任湖南巡抚的毛鸿宾对此深有感慨:“自九年石逆窜楚,元气因之大伤,十年以至元年,迭被水灾,民间渐形空乏,货物不通,捐输厘金两大宗较往时已减一二倍。”(注:《毛尚书(鸿宾)奏稿)》第9卷《请饬户部仍免提还协饷片》第951页。)此时依靠本省之财支付本省之用已觉得芨芨莫支,更莫说又需筹措东征饷需及援黔、援桂之协饷了。沉重的军饷摊派负担压在湘省百姓身上,“十载于滋,无岁不捐,无户不捐,在有司虽不敢籍势抑勒,在捐生已殊非心所乐从,且当被寇之余,屡捐之后,民力实有所未逮。”(注:《毛尚书(鸿宾)奏稿》第5卷《分别酌减捐输章程折》第566页。)可见尽管湖南各级官绅为湘军筹兵筹饷孜孜劝谕、劳怨兼任,但是,限于财力困乏,最终也只能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其二,湘军人数急剧猛增,所需饷费与日俱多,虽经曾国藩纵横捭阖,终亦难维系巨额的军费开销

      湘军建立之初,水陆两军人数约一万七千人,月需饷费约八万两(注:《曾国藩全集奏稿》(一)《请派大员办捐济饷折》,岳麓书社1987年版,第103页。)

      。随着湘军出省作战,日渐成为清王朝镇压太平军的主要军事力量,人数急剧扩充。到同治三年,各路湘军由于“只见增勇,不见裁撤”,陆续扩充至二十余万人(注:关于湘军人数,史家各有争议,林增平主编的《湖南近现代史》中称:天京攻陷后,曾国藩所统湘军大约十二万人;严中平主编的《中国近代经济史》上册所言湘军人数是二十万,而龙盛运的《湘军史稿》中认为在1860—1864年间湘军陆续扩充至五十余万人,我们根据曾国藩奏议中的月需饷费数约为二百万,又比照湘军初期人数所需军饷实数推算,湘军此时人数约二十余万人,其中包括曾国藩的直辖部队十二万、李鸿章的湘淮军七万,左宗棠军四万,沈荷桢的一万人等。),仅曾国藩的直辖湘军就已多达十二万人。如果以先前一万余人的月需饷银来计算的话,那么此时各路湘军的月需饷费已近高达二百万两,而曾国藩的湘军直辖部队月需饷银近六十万两。如此宠大的军费开支,单靠一省维系完全是不可能的。为了获取足额饷费,曾国藩等湘军帅多次上奏朝廷,请求给予湘军军费支助和他省协拔,截留解京漕折银,以竟其镇压太平军的功业。清政府鉴于绿营兵的不堪一击和全面溃败,为了保住江山,稳固皇位,也不得不在筹饷方面为曾国藩的湘军大开方便之门。一方面在1860年8月,实授其为两江总督、钦差大臣,让他督办江南军务,所有大江南北水陆各军皆归节制;另一方面尽可能调拔军需款目,支援湘军。同治元年五月,曾国藩提出越省奏办广东厘金接济江、浙二省湘军粮饷,受到两广总督劳崇光的坚决反对,清廷支持曾国藩,不仅立刻罢免了劳崇光,而且还要派曾国藩的同年及好友晏端书、黄赞汤接任粤省督抚,帮助曾国藩征管粤厘。从同治元年八月到三年八月底止,湘军共收解到广东厘金达120万两之多(注:《曾文正公全集·书札》文海影印本,第19卷,第10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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