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画成为中国新的重要画种,是由美术留学生从西欧及日本引入并大力倡导促成的。 当20世纪初中国美术留学生到欧洲取经时,正是古典画传统趋于没落,而现代主义的画派崛起之际。同时中产阶级也取代过去的封建贵族成为美术运动的主要支持者,而美术运动的大本营也由过去的教廷及宫廷,转移到新兴的工业化大都市里。文化及艺术的运动,在人口集中的城市里,能够快速吸纳各种必要的资源。 因此,除了先进的绘画创作观念及技术以外,都市化的美术运动模式,也一并由留学生引进国门,在沿海的城市里立足生根。首先从兴办美术学校奠基,然后结合同道组成团体切磋创作、举办展览、发行刊物、鼓吹各种美术的理论主张。而当时,中国沿海城市是较为西化也同时对西潮最为敏感的地带,北京及上海则为两大新文化运动的中心。后来由于北方政局不稳,促使大量具有新头脑的文化精英纷纷南下集中在上海,继续新文化的深耕工作。到了20世纪30年代,全国的美术学校及美术团体已呈多元化的发达局面,并集中在以上海为中心的江浙精华区。 斯时,上海已成为西方帝国主义列强进入中国最大的门户,更是西方先进文化最大的展示橱窗,许多新观念及新事物不断的出现,挑战着中国传统的文化权威。影响所及,使上海为中心的新美术运动,尤其是油画的运动,日渐展现文化殖民地的城市性格,反传统的油画家,热衷吸收一波波涌至的西潮新画派,以进行个人化的创新实验,希望因此跟上国际化的脚步。不过追随西方新潮以求现代化并非惟一的选择,另一股力量则坚持以中国为主体,自主性地选择适合中国美术改革所切实需要的因素,这方面的代表人物是徐悲鸿及鲁迅。 徐悲鸿考虑到中国传统绘画陷于临摹而脱离现实,亟需引入具有科学实证精神的写实主义,经由注重人物题材及素描的基础功夫来大力推广。 鲁迅则环顾到中国社会改革乃人心改造的迫切需要,而主张能切入社会革命及群众血脉的艺术,面对大量挣扎于现实边缘的基层群众,致力创作具有人道及革命启示的大众化艺术,是中国画家的责任。鲁迅与徐悲鸿的艺术思想并不一致,但同样都崇尚写实,而主张写实的倾向则随着救亡图存的大局发展而日渐茁壮。 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因物质环境的困难,使油画创作陷入了低潮,但却强有力地决定了美术运动写实化的走向。当时在国、共两党第二度合作下,一致要求艺术家从事大众化的创作以鼓舞抗战士气。我们可从军事委员会政治部专管战时文化艺术活动的第三厅颁发的“艺术工作者信条”看出一斑: 吾辈艺术工作者的全部努力,以广大抗战军民为对象,因而艺术大众化成为迫切的课题。必须充分忠实于大众之理解、趣味,特别是其苦痛和要求,艺术方能真正成为唤起大众、组织大家的武器。 抗日战争促进了写实主义一枝独秀的发展,但更其决定性的是,中共武装革命根据地的艺术,在抗日战争期间迈向了一个统合的阶段,1942年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讲话发表,在西北高原上形成了一个内陆自主性的革命文艺思潮,恰与过去上海的国际化美术思潮形成对峙之势。事实上,这种对峙远在3O年代初就已沉潜发展。我们以1931年上海“决澜社”成立宣言,对照1932年中共在江西瑞金进行土地革命时出版的《革命画集》序言,可看出鲜明的歧异。 “决澜社”宣言代表沿海城市型的新潮运动,认同国际化的潮流趋势,伸张个人主观化的创作自由,并向都市的繁华区挺进,以争取城市中上阶级的支持。 《革命画集》序言则强调艺术为革命服务的宗旨。主张节制个人化主观意义,要求艺术家为集体的目标奉献,刻意将艺术塑造成号召群众、团结群众以打击阶级敌人的武器,因此艺术家勤走农村、工厂及军营中,以争取基层的群众。 延安文艺座谈会召开之时,正是中共武装革命根据地处于艰难的时机,备受国民党、日军的包围、攻击与封锁。在此封闭荒凉的内陆高原产生具有革命性的文艺思潮,在近代文化史上,仍属极为特殊的现象。30年代成名于沿海城市的画家们,很难想象形成于封闭内陆的美术思潮潜在着巨大未来性。随着中共力量的发展及扩大,延安“讲话”也就成为统御全国惟一的文艺思想方针。 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揭开了新的时代,也使美术运动从强调个人化的创新,逆向了一个集体意识主导一切创作的阶段。文学及艺术的工作者,愿意追随毛泽东的文艺指导方针,乃是基于毛泽来思想指导下,实现了中国近代以来反封建反帝国主义的划时代任务,进而接受了马克思主义的人类社会化的历史法则,相信中共的胜利,不但使中国摆脱了半封建半殖民地的困境,并且一举超越资本主义社会,而跃进到一个比西方更先进的历史阶段。这个信念成为新社会文化建设的心理基础,激励着艺术家高昂的创作士气。在社会主义改造及建设的强力主导下,油画再度获得了大展鸿图的生机。油画凭着擅长表现以人物为主的革命历史主题,而备受中共当局的重视,特地引入苏联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油画教学体系,培养出思想可靠水准可观的油画创作队伍,展现出了有如法国大革命前后的艺术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