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在讨论西方美术对近代中国,尤其是现、当代美术的影响时,西方也在探讨东方艺术,尤其是中国艺术对西方的影响。有的西方学者认为,这种影响甚至导致了人类文化史上继意大利文艺复兴后的另一个高潮——“东方文艺复兴”。法国当代汉学家雷蒙·施瓦布(RaymondSchwab)在他的专著《东方文艺复兴》一书中就指出,西方历史除了意大利文艺复兴外,还有“第二次文艺复兴:东方文艺复兴”(注:Raymond Schwab,The Oriental Renaissance:Europe's Rediscoveryof India and the East,1680-188,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Press,1984,p.11.)。“东方文艺复兴”最初由奎内特(Edgar Quinet)在1841年提出。他指出,“(欧洲的)东方学学者认为,就整体而言,一种比古希腊、古罗马更宏大、更富有诗意的古典主义,正从东方的深沉中显露。”(注:Schwab,p.12.)他认为,如果说意大利文艺复兴标志着中世纪的结束,那么,东方文艺复兴则标志着新古典主义时期的终结。在17世纪,与柏拉图的理想主义相呼应,在东方文艺复兴中,东方的泛神论已经超越了古希腊和欧洲的文艺复兴。法国文豪雨果在他的《东方》一书的前言里也感慨道,“学习和研究中世纪,学习和研究东方,我们不就可以对现代有更高层次的理想和更广阔的视野了吗?”(注:Paul Valéry,Oeuvres,ed.Jean Hytier,Paris:Gallimard,1960,2:p.1556-7.)法国东方学家保尔·瓦莱里(Paul Valéry)坦率地承认,“我们的艺术、我们的知识中的很大一部分,都要归功于东方。”(注:Paul Valéry,Oeuvres,ed.Jean Hytier,Paris:Gallimard,1960,2:p.15页。) 也许由于大西洋的屏障,在哥伦布之前,欧洲人探索的视线只有一个方向,那就是太阳升起的地方——东方。西方对亚洲的兴趣,始于古希腊时期。公元前1世纪,希腊学者斯特拉伯(Strabo)就写了六部关于亚洲地理的书籍,其拉丁文译文在1516年印行出版。1939年在古罗马废墟庞培发掘出印度古代女神雕塑,证明东方艺术早在公元79年前已经传入欧洲。公元50年一位罗马无名氏在他的《印度洋环行记》一书中,出现了欧洲最早关于中国的文字记载。而大量西方人进入中国,最初可能是古罗马的残兵败将。公元53年,被安息军击败的六千余名古罗马帝国将士,曾被西汉西域都护甘延寿打败收编,带回中国,被汉元帝安置在甘肃永昌县,建立了中国的“罗马城”,开始了屯垦卫戍(注:《北京晨报》,1999年6月22日。)。古罗马帝国的商人早在公元二三世纪就往来于罗马和中国之间(注:Donald Lach,Asia in the Making ofEurope,Chicago: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65,vol.I,p.13.)。孔子和道家学说随着中国商人,在古罗马帝国奥古斯特时代已经传播到罗马城(注:Lach,Asia in the Making of Europe,Vol.I,p.17.)。中国艺术传入罗马的主要形式是中国丝绸图案。古罗马进口中国丝绸的重要港口是靠近那不勒斯的普特欧里(现名Pozzuoli),罗马皇帝图密善(Domitian)在公元92年在罗马还修建了专门储藏中国丝绸的仓库。在此期间,在古罗马的市场上还能见到中国的青铜器壶和陶器(注:L.Petech,"Rome and Eastern Asia",East and West,Ⅱ(1952),p.76.)。古罗马晚期,中国和罗马的交流中断,此后较为详尽的关于中国文化的记载,见于旅居埃及的希腊学者泰奥菲拉克塔斯(TheophylactusSimocattes)在公元628年写作的《历史》。 7世纪穆斯林切断了欧洲与中国的通道,但中国的“丝绸之路”仍然连接着西方和东方。12世纪十字军东征用武力重新打通了西方与东方的通道,为西方开启了面向东方的窗口,也为西方自13世纪起向东方以至于面向世界的商业和文化探索和扩张作了准备。意大利威尼斯不仅在充当十字军军需运输站时积累了通商中国的金钱,扩展了他们的欧洲市场,也刺激了威尼斯开发中国市场的欲望。威尼斯商人、旅行家马可·波罗宋末元初到达中国便是一例。 马可·波罗从中国回到欧洲后,撰写了欧洲第一部详尽描绘中国历史、文化和艺术的《游记》。16世纪意大利收藏家、地理学家赖麦锡(Ramusio)说,马可·波罗在1299年写完《游记》,“几个月后,这部书已在意大利境内随处可见”(注:Lach,p.35.)。在1324年马可·波罗逝世前,《马可·波罗游记》已被翻译成多种欧洲文字,广为流传。现存的《马可·波罗游记》有各种文字的119种版本。《马可·波罗游记》在把中国文化艺术传播到欧洲这一方面,具有重要意义。西方研究马可·波罗的学者莫里斯·科利思(Maurice Collis)认为马可·波罗的《游记》“不是一部单纯的游记,而是启蒙式作品,对于闭塞的欧洲人来说,无异是振聋发聩,为欧洲人展示了全新的知识领域和视野,这本书的意义在于它导致了欧洲人文科学的广泛复兴”(注:MauriceCollis,"Marco Polo",Collier's Encyclopedia,vol.15,p.383.)。 由于意大利商人通商中国的精明和努力,13世纪中国丝绸纺织技术已传入意大利,14世纪意大利丝绸纺织中心卢卡出产的丝绸图案,有明显的中国影响。15世纪末,意大利纺织作坊直接模仿中国图案成为风尚。在意大利制造的丝绸上,出现了中国的飞禽、荷花、水鸟、假山石、卷云等。有时候,竟照搬中国风景画。这类对大自然的现实主义的描绘,对哥特式时期的画家是一种启发。而哥特式时期画家在绘画中的现实主义因素,导致了14世纪文艺复兴初期意大利画家复兴古罗马写实主义绘画。拉赫认为,“现实主义,或者说文艺复兴时期画家追求真实地描绘自然,无疑是受到东方的影响,受到引入欧洲的东方的奇异的新植物、动物和其它物品的刺激。”(注:Lach,Vol.Ⅱ,p.189.)也就是说,在世界美术史中被推崇的意大利文艺复兴初期现实主义,直接受到中国宋代写实绘画因素的影响。 中国绘画艺术对意大利文艺复兴的影响,还不仅仅限于对大自然的写实。意大利文艺复兴的圣像描绘,也因与中国等东方国家的接触而变得更加丰富。例如1350年在比萨的卡门坡·桑突的壁画中出现的晦涩难解的带翅怪物,与东方的飞天的影响有关。佛教绘画中就充满了半人半鬼、多臂多腿的妖魔,它们象征邪恶。这些使我们联想起16世纪初荷兰画家博施(Bosch)的绘画(注:Lach,Vol.Ⅱ,p.73页。)。他的地狱画中的人身兽面形象,也与中国地狱图有类似之处。意大利学者奥尔西克(Laonardo Olschki)认为,早期意大利文艺复兴塔什干壁画的精神和哲学内涵,是受了中国佛教绘画神秘主义的影响,和中国绘画艺术中深邃的思想性、精神性和宗教性的影响(注:Laonardo Olschki,"AsiaticExoticism in Italian Painting of the Early Reneissance",ArtBulletin,ⅩⅩⅥ(1944),pp.95-108.)。意大利13-15世纪的绘画,至少是受到中国游记中详尽细节的影响,或者受在意大利的东方奴隶形象的影响,开始越来越现实主义地描绘东方人形象,显然是蒙古人和中国人的形象也越来越多地在他们的作品中出现。例如在乔托(Giotto)、杜乔(Duccio)、洛伦采蒂(Lorenzeti)、安德烈亚(Andrea da Firenze)和秦梯利(Gentile da Fabriano)的绘画中,就能见到一些东方人。较为真实地描绘显然是中国人的形象,在1373年帕若门特·德·拿尔波讷(Parement de Narbonne)的十字架刑一画,在1460年的尼德兰绘画《时节书》中均可以见到。洛伦采蒂的《佛兰西斯教徒在契禺达献身》、1365年安德烈亚的《圣战教士》,是为纪念教会在东方的传教活动而绘制的(注:Donald Lach,Asia in the Making of Europe,Chicago: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65,vol.Ⅰ,p.72.)。欧洲人对中国文化的兴趣,也包括他们对中国人的兴趣。15世纪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佛罗伦萨领主美蒂奇家族热心收藏中国瓷器,同时还在宫廷中安置蒙古族弓箭手作为跟班。意大利文艺复兴大师达·芬奇也对东方充满好奇心,1498-1499年间,他亲自到当时被称为日出之地的地中海东海岸黎凡特(Levant)一带游览,体会东方的神秘。他最远可能已到达和印度交界的地区(注:Donald Lach.vol.Ⅰ,p.37.)。在达·芬奇的《笔记》中,他也记载了中国的风土人情,例如,他注意到,中国人留长指甲,画长指甲,是有身份的表现。